鑼鼓喧天,喜慶的嗩吶聲響徹長街。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伴隨著一身紅色繡衣的新娘子出門。
穿著喜服的新郎從新娘表兄背上牽過新娘。
纖纖素手搭在男子略顯粗糲的手背肌膚上。
一步一步,看不清前路,被牽引著走向花轎。
途中,一陣風。
邪乎得很。
萬里晴空,本是吉日吉時,卻吹開了遮擋,讓不該此刻展露人前的新人模樣曝光。
短短一瞬,風過,蓋頭垂落,好似什么都沒發生一樣,新郎扶著新娘,將她送入喜娘已掀開轎簾的花轎。
他的心卻好似被偷走了一般,涌上些許不明情緒。
畫面一轉,女子依舊一身紅色喜服,蓋著繡有鸞鳳和鳴的紅蓋頭,安靜地坐在紅帳內。
像沒有靈魂的木偶。
吱呀一聲,是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他朝喜床上坐著的倩影看去。
為何喜慶的大紅下,她卻顯得那么孤寂。
看不清她此時容顏,但一定比想象還美。
一雙還未來得及換下的官靴踏在地上發出聲響。
一步一步逼近。
她想來不知道罷,他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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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從睡夢中睜開眼睛,眼中還有一點迷離,搞不太清楚狀況。
昏暗的書房內唯一的光亮來自那盞白熾光臺燈。
瑩白的燈光,有點晃眼。
連善恕緩了許久才徹底從睡夢中清醒。
點亮手機屏幕看了一下時間,9點15分。
沒想到自己迷迷糊糊間竟然睡著了。
在書房,電腦前打盹,這是鮮有的情況。
今天怎么了?
他不記得自己做了什么夢。
零星能想起來的是那是一個古裝夢。
還有醒來之后依舊難以忘懷的悸動。
連善恕抬手捂住心臟的位置。
他的心臟跳動得強勁而有力。
不像是動了春心。
回顧一下白天周遭發生的一切,街邊的廣告,車內收音機的聲音,校園小路上學生的對話……沒找到什么讓自己做這怪誕夢的線索。
干脆不想了。
連善恕剛準備起身,手機鈴聲響起。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有些愣怔。
像是確認一般,連善恕又看了看書桌上放著的日歷。
“12月16日周日”
不年不節的,他怎么會來電話。
接起來就聽到對方低沉中帶著些許滄桑的一聲“哥”。
連善恕莫名難受。
他的意氣風發少年郎,怎么會被摧殘成這幅模樣。
可這話不能說。
聽到他會不高興。
連善恕迅速調整心態,用著輕松的口吻問道:“怎么了?不年不節的聯系我。”
“我提交轉業申請了?!?
簡單幾個字給連善恕打懵了。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沉默幾秒,連善恕道:“這么突然,國慶時不是說過了年三月可能會提干,軍銜也會升一升?!?
對方沉默幾息才開口:“想回去了?!?
連善恕知道這不過是搪塞他的話。
真心話他不想說給他聽。
明明小的時候是一家人的啊,為什么長大了反而只能是親戚。
是他沒護住他?還是曾經護得太好了?
“沒什么其他的事,就是告訴你一聲,讓你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難得他一次性說這么長的句子。
“我要什么心理準備,你就算退伍回來什么都不做,我還能餓死你不成!”連善恕沒好氣地說道。
“哥,你對我,失望了嗎?”
“……傻瓜,我失望什么。送你走的時候不就說過,你做你想做的就好,哥給你兜底。誰叫你是我連善恕唯一的親弟弟呢?;貋淼氖虑橐灿媱澓昧??”
他這個弟弟,有主意得很。
說參軍就參軍,根本不管其他人死活。
如今又是說退伍就退伍,他人的意見算得了什么。
“嗯,已經有計劃了……”
……
掛斷電話后,連善恕終于從座椅里起身,走出書房,走到客廳的酒柜前。
給自己倒一杯威士忌。
他不喜歡飲酒。
怕酒精麻痹神經。
一切可能會讓他不清醒的東西,他都不喜。
連善恕搖晃著酒杯,杯里的冰時不時撞到杯壁發出點聲響,讓空蕩安靜的房間沒那么寂寞。
連善恕坐回到書桌前,抿一口酒,拉開書桌的第一層抽屜,從里面拿出許久未動的煙盒和打火機。
修長的手指敲一下煙盒,彈出一根煙。
叼在嘴上,擺弄幾下打火機,點燃。
緩緩吐出煙霧,連善恕的眼神有些迷離,不知焦點在何處。
腦子里亂七八糟,讓他有點煩躁。
那夢里,他站在第三人的視角,看著別人成親。
他好像愛上了那新娘,只一面。
純純見色起意。
連善恕不屑地笑了。
但心卻告訴他,不是的。
那是什么?
難道是愛她的靈魂?
豈不是更可笑。
一口煙一口酒,人前矜貴的連教授,此時模樣卻頹廢的令人心驚。
書房沒有煙灰缸。
煙灰散亂地彈在腳邊,些許臟亂。
看著自己作出的狼藉,更心煩。
最后把沒抽完的煙毫不留情地溺在酒杯里,呲啦一聲,火光熄滅。連善恕起身關燈,離開書房。
他弟回來了,住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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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身迷彩服,身上還沾染著剛剛訓練時蹭到的一些泥土。沒來得及整理儀表儀容就被叫到了領導辦公室。
打報告進門,屋內不只有連長,團長,竟然還有軍區的首長。
有點受寵若驚。
男人利索地敬禮,鏗鏘有力的聲音傳來:“首長好?!?
首長也回他以軍禮,然后示意他坐下。
規規矩矩,板板正正。
挺直的腰背像是不折的青松。
“也不跟你打官腔,就問你真的是去意已決?”
開口的是他們團的政委。
“報告首長,是?!?
他再次起立,堅毅且決然地回答。
足見其決心。
“這本該是尊重你個人意愿的事,上面也沒有不批的道理。但你真的是個好苗子,就這么放你離開,我們真是有些舍不得?!?
無論是從他的背景,還是他個人的能力,入伍五年立下的軍功,各方各面,可圈可點,是值得培養也定能有所建樹的人才。
怎么會毫無征兆地突然就提轉業退伍,殺的人措手不及不說,更是令領導們百思不得其解。
“謝謝首長的肯定,只是我個人有必須要做的事情,還望首長見諒。”他的語氣也沒了剛剛那般鏗鏘,軟化不少。
幾位高官的臉色明顯有些難看。倒不是生氣,就是打心底里覺得可惜。
“不該問這么細,畢竟是你的隱私,但還是想知道,這件事還有沒有轉圜余地。”其中一位開口問他。
言外之意是如果他們能幫他解決,還是希望他留下。
他,何德何能。
不感動,不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可以他當然愿意繼續留在這里繼續為國效力。
只是世間哪得兩全法。
他不過是做了一個兒女情長的選擇罷了。
“這件事是我的私事?!?
這就是拒絕了。
領導們見他真的是下定了決心要退伍,便沒有再說什么挽留的話。
若是不顧他個人意愿,將他強留下來,反而隱患更多。
“你的情況我們了解了,具體的審批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希望你能勿忘初心,戒驕戒躁,堅實訓練?!?
“謝謝”
這句話說的軟,表達謝意的不是作為軍人的他,而是作為人的他。
起身敬禮,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