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透過劉哥，周揚仿佛看見了未來往后十年的自己。

喜歡一個人，結婚，生子，為了買奶粉奔波生計，在老板面前低頭哈腰。

可令周揚萬萬沒想到，這樣看上去已經很苦逼很平凡的生活還沒有到底線，到了劉哥的這個年齡，還有更多意想不到的破事，不知何時忽然就把一個成年人擊垮。

領導辦公室里，一向傻吊的經理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劉哥的肩膀：“達明啊，我知道你為公司做出了很多的貢獻，在公司最艱難的時候頂在最前頭，但是現在公司已經到了更艱難的時刻，一方面我們既要開源，另一方面還要節流，達明，我知道你一向是識大局的，公司呢這次只是讓你短期回去待業一段時間，等到未來效益好了，我一定第一時間申請提拔你回來，工資只高不低。”

周揚完全沒想到，剛剛還在給自己絮絮叨叨該怎么耍朋友的老大哥，這會兒已經拎著一個小箱子，默默無聞地開始收拾自己工位上的東西。

曾經沒一個人敢當眾和一個被裁掉的人說話，生怕成為眾矢之的。

劉哥皺了皺眉：“我自己來就行，小揚，這里沒你的事，至于剛剛你問我的那些，你自個兒記著就好。”

“不好意思，小揚，晚飯請不了了，還得給孩子攢奶粉錢呢。”劉哥又歉意地笑笑，周揚看著他這笑卻感覺像哭。

“劉哥，你人好，以后一定能給孩子掙到用不完的奶粉。”周揚不知該怎么安慰一個忍辱負重的男人。

然而沒過多久，領導辦公室外又有人傳話：“周揚，經理找！”

這回輪到周揚愣了愣，劉哥也回頭看他說：“不知道這吊毛又會說什么，小伙子，心氣重，他說什么，你就聽著，別跟他毛。”

周揚點點頭：“我知道。”

以前他最怕被領導找，怕被批，怕被優化，怕這兒怕那兒的，不過今天他什么都不怕了，因為每當他怕的時候，會想起家里還有一個人在等著自己，那是他最愛的人最想擁有的人，就什么也不怕。

經理在他五米長的西班牙進口實木辦公桌邊笑得很隨和，拍了拍凳子，示意周揚坐在他的旁邊。

曾經面對經理唯唯諾諾的周揚，今天腦袋不知為何卻變得特別清明，連那個人沒開口，周揚都已經知道他要說什么了。

“小揚啊，我們公司很需要你這種踏實的員工，我知道現在人少，老劉也走了，后面還會裁更多人，你們年輕人的壓力很大，但是你一定要頂住，人少就意味著機會更多，現在我們公司多的是部長、組長的職位，打工人都是人上人，只要你努力，就什么都會有。”經理冠冕堂皇地保證。

——

等周揚走出辦公室時，劉哥已經已經把東西打包完了。

這個時候正好下班，明天是周末，寫字間里大部分人都已經從工位上離開，紛紛朝門口散去，烏壓壓的一片看著有點像鴉群，還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那種。

走廊大廳的落地窗邊，周揚叼上一根煙靠在欄桿，抬頭望著天空出神。

“不是才說戒了嗎？”劉哥路過笑了笑問。

周揚頓了頓，也笑：“最后一根。”

“我之前聽很多人都這么說過，但愿你是真的最后一根。”劉哥也點了一根，同樣望著天空發呆，過了很久，當周揚拍拍屁股上的灰，轉身準備離開時，才看見這個老大哥神色疲倦的眼睛里蘊藏滿了眼淚。

“再見。”周揚用只有他自己能聽清的聲音輕輕地說，不知道對誰，可能是對劉哥，也可能是對曾經那個自己。

但周揚現在的心里，一定已經有了一個對他自己的決定……各種意義上的。

……

回家的地鐵上，周揚正在網上看家樓下健身房的團購套餐。

他摸了摸自己像有三個月孕期的肚皮，決定首先把自己的啤酒肚減下去，這東西真該死啊，是他見到那么漂亮的林欽然以后自卑的源動力。

預約一個時間，今天晚上八點到九點就好。

要不要健身教練？

算了，不要，節約點錢，畢竟他家里現在不止自己一個人了，還多了一個林欽然，說實話，在他眼里，林欽然還只是一個孩子，孩子正在長身體的階段，每天伙食的營養必須跟得上，日后的開銷就打，時時肯定是要想著節約的。

想到這里，周揚不禁笑了出來，天知道是什么時候，自己竟然提前開始適應“老父親”這個角色了？

是的，在他今天下班以后的任務清單里，還有去菜市場買胡蘿卜、大蝦，白魚這一項，好回去以后給林欽然準備晚餐。

“我現在比林欽然的年齡大很多，這段時間，一定要照顧好她。”周揚一直以來把這當成自己的職責所在，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林欽然吃好喝好發育好了，日后等她回去以后，還不是便宜16歲的那個自己了。

委實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下一步，買菜完回家，周揚提著大包小包的食品袋推開家門，嘴里還嗨著《海闊天空》這首歌。

周圍正好出門的鄰居吃了一驚，以往這小伙子回來的時候最多的是神色疲倦，他們原來還想現在年輕人的壓力真大，可今天這小伙身上似乎提前打整的一塵不染，臉上充滿了笑容。

“欽然，我回來了！”

周揚心里還在為無法陪伴林欽然感到愧疚，不知道她一個人在家是不是會很無聊。畢竟她是那種忍不住好動的女孩子。但突然，他聽到從房間傳來的聲音：

“Triple Kill！”

“Quadra Kill！”

“Penta Kill！”那是英雄聯盟里玩家在一場比賽中連續分別擊敗對方三名、四名、五名玩家，并且自己沒有死亡時，系統自動發出贊嘆聲！

周揚的表情突然有點尷尬，幾乎要笑出眼淚的那種尷尬。

接著他聽到林欽然大聲笑著說了聲：“耶！”。

于是，周揚放下手中的東西，悄悄地走進房間。

他看到林欽然那一頭柔軟烏黑的長發垂在肩膀上，脫下鞋子的小腿擱在椅子上，如白藕般柔嫩的手指靈活地在鍵盤上飛舞，眼前的電腦屏幕上正顯示著召喚師峽谷的景象。

好吧……看著這一幕，周揚真有種想捂臉的沖動，看來自己擔心她在家里找不到事做完全是多慮了，她自己就能適應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