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洞河往東三十余里的一座小鎮上,一匹驊騮,載著一位俊俏的少年,從鎮上疾風般馳過。少年頭戴青色玉冠,身穿圓領錦衫,面色白凈,青絲飄揚,披著一身漂亮的銀狐披風,顯得格外精神。驊騮進近乎瘋狂地奔馳,而他的肩上,竟穩穩臥著一只通體燦金的小貍貓,絨絨的額間還生著月牙狀的白斑,像是在酣睡,也像是在靜靜聆聽少年腰間兩塊青玉碰撞在一起的聲音。那玉上用鐵線篆鐫著三個字,一塊刻著“崔”,另一塊上刻著“飲之”二字。
驊騮一聲嘶鳴,停在了得天客舍門口,金貍睜開了圓眼,做了一個弓腰,一幅大夢初醒的呆萌樣。像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崔飲之撩了撩飄逸的發絲,徑直上樓,推開了天字一號房的紅門。
一個身穿黑色便衣,身上還帶著些血跡的男子早已在此等候,此時撲通一聲跪地,“少主,《蘭亭序》到手了。”隨即捧出一個捐布匣子,雙手奉上。見他雙手有輕微的顫抖,崔飲之眉頭輕輕一皺,“小真,怎么回事,只有你一個人活著回來嗎?”
“是的少主……他們都死了……”崔真帶著啜泣回答。
“看來這回玩大了,不過,也該讓宗門知道,別仗著自己五姓七望之首,就目空一切,自以為天下無敵,真碰到了硬茬,活不過一秒。”他用手撫摸著金貍,一副對生死漠不關心的模樣?!拌F痕不是被蘇滾引開了嗎?難道他沒有追擊蘇滾?”
“屬下不知,屬下只知道,他只輕松一招,所有人便尸骨無存……”一想起那個場面,崔真驚魂未定。
“這么說,你能活著到這里,是他故意放走的?!”金貍又跳到了他的肩上。
崔真沉默了,把匣子往前遞了遞。
少年接過絹布匣子,示意他起身,“好在東西到手了,我心心念念的《蘭亭》??!都說里面藏著一絲天道氣息,可助人練就絕世神功,也不知真假。不過,那個廢物得到了他那么久也沒什么反應,不知是傳說有假,還是廢物無能?!”
崔飲之一嘆,輕手打開了匣子。而令他大吃一驚的是,里面躺著的,并非他心心念念的文脈傳承——《蘭亭序》,而是一個肉包子,外面還灑著幾根小蔥。
“怎么會這樣?”崔真驚嘆起來,惶恐不安。
“難怪鐵痕會讓你帶它走,這里面早就被調了包?!贝揎嬛f道,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他伸手揭起包子,下面連帶著粘起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三行字:“包子歸你,蘭亭歸我。蘇滾頓首頓首!“
看到上面帶著戲謔的字跡,崔飲之卻只是淡淡說道:“無賴!不過你得承認,這世間最有趣的人,往往就是這些無賴!”
崔真湊近一看,有些驚慌起來,“據說蘇滾此人行蹤難覓,而且有一身變色甲笥,即使他從身旁走過,也很難被發覺。若真被他偷了,恐怕……”
“我知道他會去哪里!這回,我不僅要拿到《蘭亭》,還要奪了他的變色甲笥。你想想,我從你身邊走過,隨便摸你一把,你卻看不見我,多么有意思?。≡卵酪矔矚g的?!闭f著露出了邪魅的一笑,手指輕輕點了一下金貍額上的月牙形,他的話卻尬得崔真連連后退。
西風帶著血色吹過長街,一匹驊騮踏碎青石板,后面跟著身穿黑衣的崔真,向采桑谷而去。夕陽西下,崔飲之的白玉冠燦若霓虹,在一片綠林中一晃而過。
采桑谷四周環山,山中盈盈若白玉的,是幾十潭鏡湖。而那個“困龍”洞府之外,纏繞著濃霧,似乎永遠也不會消散。
寒潭映照著幾棵老槐樹,也映照著一張藏在樹上的清秀面容,金貍軟軟地掛在枝丫上,露出香香的睡臉。
“三哥……”
兩山之間,一名少女急切地呼喊起來,身后跟著的,是采桑谷的谷主采桑子。
“三哥……”她雙手舉到嘴邊,做喇叭狀,以放大自己的聲音。
這聲音驚醒了“月牙”,它倏的一下,落在了銀狐披風上,豎起了尖尖的耳朵。
“長霓姑娘,你三哥怎么會在這里呢?”采桑子明顯有些慌亂,他可不想明著招惹霑侯,現在也暗自后悔起來。不過又一想,只要他拿到了孽海珠,區區霑侯,倒也不必放在心上。此時,他只能跟著她找過來,生怕她發現那個洞府的存在。
“我可是一步步問過來的,有人見到一個高高帥帥的男子向這里來,肯定就是我三哥啊……”
躲在樹上的崔飲之一聽,險些笑出聲來,暗道:“這姑娘也忒憨直了些,怎么高高帥帥的就是你三哥了?難不成,我也是你三哥?!”
“這……”采桑子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見得高高帥帥的就是……”
“我問了山下茶棚里的哥哥,他是來學武的,怎會不是?即便不是,我也得查探清楚了才能離開,你剛剛那圓圓的弟子說他來這兒參加考核了,我得先找到他。”她又喊了起來。
忽然一團紫色火焰沖出洞府,在洞口繞成幾個大圈,突然“啊”的一聲慘叫在空中傳來,半空隨之噴出一塊血跡來。
眼見紫色火焰裹挾著李長霰,李長霓大叫了一聲,“三哥——”
血跡灑在地上,李長霰也墜落下來,李長霓一個飛身,抓住他的胳膊,接住了他,又是欣喜又是傷心,“三哥,真的是你……”
“長霓,你怎么來了?!”
紫色火焰消去,鐵痕立在半空。
“鐵前輩,你怎么可以如此對待我三哥?”李長霓怒了,準備拔劍為三哥出氣。
“不是他!”李長霰開口阻止了他。
鐵痕的眼睛望著一片空地,“哼哼”一陣冷笑,“在我這里,你藏得住嗎?”
那空地上赫然多出個人來,身材有些短小,皮膚很黑,像是個昆侖奴。倒在地上,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就憑你?阿貓阿狗,”鐵痕冷笑著,“也想染指孽海珠?真是不自量力。”
蘇滾緩緩起身,“都說閣下功力極其強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蘇滾認栽了,不過我想,似我這般阿貓阿狗的賤命,您還不至于感興趣吧?!”
鐵痕沙沙的笑聲又響了起來,“可是,你偷聽到了我的秘密,一個你無法承受的秘密,所以今天,本尊不能放你活著離開采桑谷!
“秘密……”采桑子暗自想道。二十年前,國師李淳風將一個危險至極的人物,連同孽海珠,用一個大陣囚在了這里。爾后他繼任谷主,可也從來不知道還有什么秘密存在。孽海珠嗎?這可不算什么秘密,除非它的主人自愿,否則無人能夠將它奪走,自己這么多年來處心積慮也未曾得手。如此一想,他倒覺得蘇滾這一偷,有些可笑了。
“鐵尊!”蘇滾跪了下來,“我愿奉上《蘭亭》,并對天發誓,絕對守口如瓶,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如果這還不足為信,我愿割掉舌頭,永不能言!只求您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說著將《蘭亭序》雙手奉上。
躲在樹上的崔飲之一見《蘭亭序》,心臟砰砰跳了起來,可是,面對如此強大的鐵痕,他按住了躁動的心。
“區區一卷書,只有李長霰這樣的廢物才會喜歡,本尊可看不上。再說,一個貪生怕死之人的誓言,毫無價值,還是死人比較可靠些。”說著雙目迸出兩團紫色火焰,向蘇滾逼來。
變色甲笥能隱藏一個人的身形,使身軀與周圍的物象混成一色,近乎透明,可是,卻無法掩蓋人的氣息,一旦對方功力遠在自己之上,又有所防備,那將無可遁形。
就在這生死存亡之際,一陣黑壓壓的烏鴉從遠處的山間襲來,如同一團黑霧,卻又那樣猛烈迅疾,像一陣風似的,扭曲了鐵痕的紫火。
“此人的生死,今日我說了算?!泵苊茉言训臑貘f中,一條修長的美腿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