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總是令人覺得特別寧靜，有一種遠離塵囂的孤寂美感。夜是黑色的，黑色可以包容一切，甚至一些去不掉的傷痕，所以，人們總是在深夜無人時才會看到真正的自己。很多人也只有在夜里才會有真實感，才能毫無顧忌地將過去的傷一遍遍細數。

阿思睡了整個下午，此時也醒來了，月光順著打開的窗戶照了進來，由于是彎月，所以光線并不太明亮，但足以使阿思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好感覺，自己還沒有死，而且還可以看到月光，這已經讓她很滿足了。

深秋的風帶來陣陣涼意，也讓阿思從剛睡醒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她突然很想父親、母親，想去他們的寢宮看看。于是阿思輕輕地走出房門，徑直朝冥王寢宮走去。

“參見四公主。”守衛的士兵單腿跪下對阿思行禮。

“不必了，冥王陛下睡了嗎？”

“回稟四公主，冥王并未在寢宮中。”

“不在？那冥后呢？”

“冥后也不在。”士兵如是說道。

“都不在？”阿思心里暗忖著，輕輕一點頭，“我知道了，你繼續站崗吧。”

“是。”

阿思轉過身往回走去，心里暗自思量：“不在這兒，那去哪兒了？”突然她想到了一個地方，“沒錯，應該在那兒。”

冥王的書房里，水晶燈簇在秋風的作用下仍舊如常般，紋絲不動地散發著水晶特有的柔和光芒。冥王一個人靜靜坐在書桌前，若有所思般一只手自然地搭在桌面上壓著一塊絲緞，而另一只手則握著一支銀色的尋狼毛筆停在半空遲遲未落下。

“在寫信嗎？”冥后宛若百靈的美麗嗓音響起在冥王耳邊。

冥王放下筆，抬起頭來，看了看冥后：“你來了。”眼神里盡是數不完的疲倦與憂愁。

冥后走到書桌前，拿起那塊雪白的絲緞看了看，空無一字：“是寫給神王的？”

冥王輕輕點了點頭表示了默認。

“為難你了。”冥后蹲下身去，握住冥王的手，眼里滿是柔情地說到。

冥王搖了搖頭：“為了阿思，不算為難，明天就是阿思的最后一天了。”

“我知道。”

“哦？”冥王頓了頓，“但你的神色好像并不太著急，這跟平時的你不太一樣。”

冥后站起身來：“我的確沒有當初那么擔心了，從開始來看，阿思的生命確實只剩這一天，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什么意思？”

阿思走到了書房門口，看見窗戶上有兩個人影，就知道自己沒猜錯，父親、母親果然都在這里，她正準備推們進去，卻聽到里面傳出談話的聲音。

“因為藍靈珠。”冥后平靜地說道。

阿思愣了一下：“藍靈珠……難道就是桑炫掉的那個嗎？”她大腦里閃現出那顆光彩奪目泛著藍光的珠子。她隨即就決定暫時不進去，先聽聽他們說些什么。

“藍靈珠？”冥王看著冥后疑惑叢生道。

“對。”冥后點點頭，“藍靈珠是魔族的寶物，蘊含著魔族的強大能量。向來只有其王族被公認的能者，也就是說未來最有可能繼承魔王位置的人，才有資格擁有。據我所知，藍靈珠現已傳給了魔族二王子桑炫，只是不知怎么會到了阿思的手上。”

“桑炫……”阿思心里牢牢記著這個名字，“原來他是魔族的二王子，難怪那么氣度不凡，法力高強。”

“桑炫，我聽說過。”冥王眼里不自覺流露出一股欣賞，“很小的時候曾不小心誤入迷霧森林，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活不了，準備去找尸體的時候，那孩子居然活著回來了，全身都是被尋狼攻擊的傷口，血流了滿地，可即使這樣他也活下來了，而且還活得很好，在各種法術靈力方面的造詣更是堪稱難得。現今，已是他們魔族主心骨般的人物，魔王這個位置遲早是他的，藍靈珠給他也是理所應當。”

“看來你真的很欣賞那孩子，可你自己的孩子也不差啊。”冥后聽見冥王這樣夸桑炫，不禁有些醋意，“你的兩個兒子可從沒丟過你這個父親的臉，云缺是人人公認的天才法師，各種靈術一學就會，云也是老成持重，能力超群，怎么從沒探聽你這么夸過他們。”

冥王搖頭嘆了口氣：“你這愛吃醋的毛病又犯了，他們當然是值得驕傲的孩子，我若不明白，又怎會把那么多責任交給他們，磨練他們。如今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藍靈珠對阿思的影響才是正事。”

“你看，被你一攪，我都忘了，藍靈珠對阿思是絕對有好處的，它強大的能量，可以暫時壓制阿思的病，就如同圣域一樣，它續命的作用，應該會使阿思的生命延長，讓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去找到圣天翼來給阿思治病。”

“那顆藍靈珠真的可以救我？難怪回來以后，都沒發病，人也變得精神多了。”阿思在門外偷偷地想著，“圣天翼？好像在哪兒聽到過。”

“當真？”阿思聽著冥王激動地站了起來，椅子發出“哐”地一聲響，隨即又冷靜地坐了回去，繼續問道，“可是你怎么確信一定是藍靈珠？”

冥后微微一笑，絕美的笑容在水晶光芒的輝映下足以使天下所有的容顏都失色：“怎么，你忘了我的身份了？”

冥王輕輕一怔，隨即微笑道：“你要不提，我都快忘記了你是神族。”

“我們神族一直處于天上，遠離塵世沾染，對能量的感應自然也比其他種族要敏感得多。”冥后握住冥王的手，掌中卻無意間感到一塊凸起。她神色一黯，將冥王的手翻過來，冥王手腕處赫然一條兩寸長的疤痕，歪歪扭扭像蜈蚣一樣，看那顏色狀態，似乎已經有些年歲了。冥后見到便如同呆住般，不停用手指輕輕摩挲那條疤痕，漸漸的，眼睛也濕潤起來。

“你看看你，怎么說哭就哭了。早說用法術把這條疤痕去掉，你不情愿，害得你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傷心半天。”

“我就是不要去掉，這是我心愛的男人深深愛著我的印記，傷心歸傷心，但更多的是覺得好幸福。”

冥王溫柔地搖搖頭：“你呀，都幾個孩子的母親了，有時候還跟小姑娘一樣。”

冥后抹去自己的水晶眼淚，再次笑靨如花：“還不是被你寵的。”

站在門外的阿思當然知道自己母親的身世，他們幾兄妹可是從小聽著父母間動人故事長大的。當年冥后不顧冥、神二族涇渭分明，老死不許相往來的規定，排除重重阻礙，和冥王走到了一起，中間還差點連命都丟了，冥王手上的傷痕就是為救她而來。

阿思一直對他們的感情向往而敬仰，但故事也聽了二十年之久，此時她腦海里被另一件更刺激神經的事占據了藍靈珠。

這顆黑衣少年所留珠子的一切信息，阿思都想知道，她有種想推門進去問清楚的沖動，但手剛伸了一半，還沒碰到大門，又停住了，“不行，我不能進去，母親既然當著自己的面都沒有提起，自己這樣貿貿然地進去，一定會讓他們為難的。”思量再三，阿思還是決定忍下來，聽聽他們還會說什么。

“現在，你知道阿思有一線希望，就不要再如此憂愁，免得被孩子看見，徒增他們的壓力。”

冥王搖了搖頭：“你知道的，我心里不只這一件事。”

冥后輕嘆了一下：“我知道當年因為魔里的事，冥、神二族決裂，神王他不一定肯把《世真元史》借給我們的。”

“《世真元史》？像本書的名字，怎么從來都沒聽說過。”阿思在門外越聽越糊涂了。

“也許我們不一定要借助《世真元史》來搜尋圣天翼的下落，我們也可以自己去找。”冥后的聲音再次在屋里響起。

“來不及，誰也說不準藍靈珠能拖延多久，我們不能冒這個險，只有得到《世真元史》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圣天翼。為了阿思，不管多難，我也一定要去。”

阿思聽到這里，整個人一震，鼻子開始變得有點酸酸的。

“什么時候動身？”冥后美麗的聲音中透著些許沉重。

“明天一早。”

“那好，既然你決定了，就去做吧。已經很晚了，早點休息，明天好養足精神去天界。”

隨著燈光的熄滅，冥王冥后雙雙走出來，往寢宮方向而去。躲在柱子后的阿思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眼睛有點紅紅的，只覺得心里堵得慌，父親他們為了自己的病這么操心，而她卻什么都不能夠做。如果不是自己，他們也不會如此煩惱……剛才聽到的話在阿思腦里糾纏，直讓她覺得回房的每一步都是那么重，似乎要用上全身力氣才能邁出去。

“阿思。”一個人影從前面光線沉沉的長廊里走了過來。

阿思聽到這個聲音，深吸了一口氣，用略帶顫抖的聲音回應到：“二哥。”

“怎么了，你的聲音好像在發抖。”云缺走到阿思面前。

“有嗎？可能是外面太冷了。”

云缺充滿關愛地理了一下她的頭發，溫柔地說到：“你身體不好，就好好在房間里休息，跑外面來干什么？”

“我睡不著。”阿思看著她二哥那溫柔的笑容，眼眶越發有些泛紅，她很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的眼淚，把頭埋下來，輕輕攔腰抱住了云缺，“二哥……”

云缺對阿思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有些驚訝，先是輕輕一怔，又隨即笑了笑，也輕輕摟住了阿思的肩膀。

“因為我的病，讓你們全都這么為難，如果真的治不好，就放棄吧。”

“不要說傻話，我們已經知道用圣天翼可以救你，現在只要等父親向神王借到了《世真元史》，我們就可以立刻動身去尋找圣天翼，一旦找到，就一定可以治好你。”

“圣天翼？”阿思放開云缺，抬起頭來。

“沒錯。”

“那是什么？我好像在哪兒聽過，但是想不起來了。”

“你忘了，智長老以前去看你時，經常給你講的那個故事。”

阿思在大腦里搜索著過往的記憶：“哦，是那個。可是，那不是只是一個傳說嗎？難道圣天翼真的存在？”

“應該是。”

“你們怎么知道的？”阿思既疑惑又有些興奮地問到，自己從小聽到大的傳說，居然有可能是真的，怎能叫人不興奮？

“一個穿黑色斗篷的人在夢里告訴智長老的。”

“夢里……”阿思不敢置信，“可是這有可能是真的嗎？”

“智長老說從你出生那天開始連做了七晚這個夢，父親他們都相信智長老。即使不確信，但拿到《世真元史》就一定可以知道這個圣天翼的傳說是真是假。”云缺說著，神色也突然凝重起來。

阿思轉過身去，看著荷塘里的月影，故作輕松道：“那你們一定很不安，既不知道圣天翼能否真能治好我的病，又不確定它是否存在。如果得到《世真元史》后，它說圣天翼是不存在的，那我就連一絲希望都沒了。所以你們寧愿相信這個傳說是真的，為了治好我，父親不得不去找神王要《世真元史》。這樣的矛盾讓大家都不好過吧。”

“阿思……”云缺想安慰她不要胡思亂想，卻發現自己無從開口，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從小就比一般人的情緒更敏感。很多感情于她而言，都是來得洶涌，去得緩慢。

“二哥，”阿思轉過頭去，微微笑了笑，“你放心，我已經長大了，我知道生死有命。你們為了我都這么辛苦，父親、母親、四大長老……我很滿足，即使真的要死，也不會有遺憾。”

云缺盯著阿思那蒼白如雪的臉龐，眼神復雜，終于開口：“阿思，回去休息吧。外面很冷，別凍著了。”

“我會的，二哥，你也回去休息吧。”阿思點點頭，知道自己的情緒會影響云缺，便乖乖地準備離去。

她剛轉身，往前沒走幾步，只聽見云缺突然叫了一聲：“阿思。”

阿思回過頭來：“怎么了，二哥？”

云缺看著阿思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說到：“知道嗎？這是你出生后第一次回冥界，也是你第一次擁抱我。”說完，云缺露出一個滿足的淺笑，轉身離開了。

“二哥……”阿思心里暗想到，“這么多年來，一個人在外面生活，累的不只是我，你們也很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