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冥族的夜跟其他地方的夜晚沒有什么不同,所有的不同只有在陽光燦爛的白日里才會顯現出來。在冥族,陽光永遠和這片土地常隱偶現地捉迷藏,而星月卻從不吝惜地將它們的光芒灑在冥族的每一個角落。此時,冥族的夜空早已是繁星燦爛,滿天的星星忽明忽暗,就像情人溫柔的眼睛正在望著你,向你訴說著什么,不禁盯得人有些癡了。
云缺正一個人仰躺在一塊大青石板上,靜靜地看著夜空,好像是在沉思,也好像是在發呆。夜風輕拂著他雪白的衣襟,和著他棕色的長發一起輕輕地在空中飛舞,俊美的臉旁在星空下輝映出一種讓人無法描述的朦朧醉人美感。阿思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里唯一的一棵大樹后看著他,眼神溫柔,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就像一個人在欣賞自己家中收藏的最完美無瑕,最心愛的藝術品。
秋風又起,吹動樹梢已發黃的葉片緩緩落下,鋪滿了阿思的腳下,她輕輕地將手搭在三人合力才能環抱過來的樹身上,感受到了樹干上的縱橫交錯。這一條條褶皺的紋路,表明了這棵樹所經歷的風風雨雨以及它所見證的歷史有多深遠。
“你在那看夠了沒有?”云缺突然問道,聲音卻是無比柔和。
“哎……沒看夠,像二哥你這樣的容貌,看一輩子都是不夠的。”阿思說著從樹后走出來,假意嘆息了一聲。
“小丫頭,如果你真想看,那就一輩子都呆在我身邊好了。到時候,從早到晚,你想不看到我都難。”云缺坐起來,轉過身去對著阿思說道,他的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眼眸也如星星一般閃著迷人的光芒。
阿思搖搖頭,笑著說:“我也想啊。可是二哥,你早晚會成親,為我娶個嫂子。以后,你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陪二嫂,我們還能有多少這種常見面的機會?所以……我要趁現在還可以隨便看,多看幾眼。”阿思一副“惋惜”的語氣。
云缺沒有說話,不知何時已經背對著阿思,眺望遠處。阿思順著他的眼光,也看向遠方燦爛而安靜的星空,自顧自地說道:“有時候,我真在想,父親和母親怎么會把二哥你生得如此好看,三姐也一樣,那么美麗又溫柔。我真要感慨一下,到底要什么樣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你。”
說到這里,阿思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桑炫,那位用藍靈珠救她一命的魔界二王子,也是同樣的如此俊美無雙,身世顯赫,又要什么樣的人才配得上他呢?阿思正沉浸在思考中,云缺一句話打斷了她的思路。
“我現在還沒考慮過成家,大哥身為冥族的繼承人,才該去關注這些。我所在意的只是追求法力的更高境界以及冥族的安定。”
阿思走到云缺旁邊坐下,看著他道:“我知道,二哥你跟大哥從來都是忽略自己,盡心盡力為冥族奉獻犧牲。不僅是我,全冥族上上下下都知道得不能再知道。”
“在這點上,我雖然已盡力,但大哥那種恨不得將自己全身血液都榨干來滋養冥族土地的心情,我想我們永遠都比不上。”云缺笑了笑,眼中仿佛帶著自豪。
阿思看著他,也笑了,這種溫暖的親情,血脈相連的的默契總是讓人從心底里覺得高興。她伸了個懶腰,倒在青石板上說道:“嗯……今晚的星空真美,天底下恐怕找不到比冥族這里更漂亮的夜空了。”
云缺也重新躺下,青石板容納他們兩個人并肩靠著綽綽有余,他在阿思身旁緩緩道:“凡人們總以為,冥族掌管地面以下,收納各方幽魂,一定是暗無天日。其實我們族人都居于地面之上,也會有這么美麗的星空。”
“是啊,二哥你最會挑地方了。他們都不知道你在哪兒,只有我知道你一定來了這兒。因為這里是冥族的最高點,也是看星星的最佳位置。”阿思看著天空沉默了一會兒,才把目光落回地面,接著說道,“明天……你們就要走了,二哥你多看看冥族的夜空吧,這次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很快。”云缺幾乎沒有猶豫地脫口而出,“我們一定會盡快找到圣天翼,絕不會讓你有任何事。”
夜晚的風依舊吹拂著大地,絲絲寒意侵入骨髓,但阿思的心卻覺得很溫暖:“放心吧。二哥,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等你們回來。”頓了一會兒,阿思又補了一句,“也許……”
“也許什么?”
“沒,沒什么。”阿思將自己這個大膽又危險的想法壓回心底,“我腦子發傻了吧,還想跟二哥他們一起去,真是添亂。”阿思默默在心里自嘲著這個想法。
風寒露重,一只蒼鷹高展雙翅寂靜而快速地劃破夜空,停落在一座寬闊的庭院里。一個身著藍衣,體形高大的人邁著大步走近,提起蒼鷹,拔掉了它左翅上一根顏色略深的羽毛,然后將蒼鷹放飛。接著藍衣人踏入一件裝飾華麗的房間,立即關上了房門。
房間里燈光微弱,藍衣人將鷹羽中空的梗的尖端刺出一個小洞,并將小洞對準桌上的一盆清水,過了一會兒,一滴透明無色的液體從梗尖的小洞緩緩滑出,滴落到水盆里。藍衣人嘴里隨即開始念念有詞,仿佛是某種咒語,而盆中的水面也漸漸出現波動并伴隨光束從表面一圈一圈地切過。最后銅盆中的水面竟浮現了些許文字,藍衣人看了看這些文字,嘴角慢慢浮起了一絲笑意。
“王子,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您看看還缺點什么,屬下再補進去。”那謹親切地對站在窗前,眼望著無邊無際星空的桑炫說道。
桑炫聽到那謹的聲音回轉身來,夜風立即掀動了他那泛著如星星般點點藍光卻略顯皺痕的長袍,他看了看那謹手里清單的長度說道:“我們是去找圣天翼,不是游山玩水,用不著帶太多東西。這張單子再減少一半,我不想路上累贅。”桑炫很清楚這次任務困難重重,他們勢必要面臨與其他尋找圣天翼種族之間的激烈爭斗。所以凡事都得要小心,一點不能大意。
那謹點點頭:“屬下明白了。”說著他抬起頭來看了看略皺著眉頭的桑炫,“王子,不是屬下嘮叨,您日夜操勞,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您看,衣服皺了您都沒有發現。屬下不忍心,您是魔族的王子啊!怎么能一直穿著皺掉的衣服呢?”
桑炫伸手理了理袖子上的皺痕道:“最近事情比較多,沒怎么注意。”
“屬下知道王子您心系魔族。這數十年來,屬下們見您皺著眉頭的時候遠比您舒展眉頭的時候多。屬下平時總是喜歡在您面前擺張笑臉,也是希望王子您能開心點。”
桑炫沉默地轉過身去,眼光再次望向繁星點綴的夜空:“每當我一想起他,就覺得我做的所有事情都還不夠。”
“王子,您又想起尺桓殿下了嗎?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了……”
“我和尺桓之間有約定,不管怎么樣都會盡自己所能保護我們的家,即使如今只剩我一個人……”
桑炫的記憶仿佛又回到那個朝陽微露的早晨,尺桓帶著他那溫柔善良的笑容,輕輕拍著自己的肩膀說道:“二哥,不管怎么樣,我都會和你并肩作戰,一起保護我們的家園……”
“不管怎么樣?”自己的聲音平靜如水。
“嗯,不管怎么樣。”尺桓回答得如此堅定,眼里閃爍著無盡的希望。
桑炫略低下頭,用手扶著窗臺,一向平靜的眼神里居然泛著一絲痛惜:“……我很清楚坐在我這個位置上,就有屬于我的責任,無論我和尺桓有沒有約定。我不能只為自己或少數人而活。我要對我的族人,我的使命甚至是我‘王子’的這個稱謂負責……有時候,我很希望自己是個普通人,可以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拋開所有的權勢名利,也不管魔王的繼承身份,只要這樣靜靜的,平平凡凡的活著。”說著,桑炫又想起了尺桓那溫暖的笑容,這也是尺桓你一直未能實現的心愿。
“二哥,你快點坐上魔王的位置吧。”尺桓明亮的眼睛誠懇地看著桑炫道。
“為什么?”
“這樣,我就可以放心的去游山玩水了呀。最好再找個地方隱居起來,不問世事。”
“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守護魔族嗎?”
“我可以暗中跟你一起嘛。雖然我是隱居,但只要魔族需要我,就算天涯海角,我也會立刻飛奔回來的。”
“恐怕不行。”
“為什么呀?”
“因為我也是這樣想的。”
“王子……”那謹臉上早已不見了他親切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黯然神傷,“屬下慚愧,不能為您分擔絲毫憂愁。”
桑炫慢慢轉過身來,看著那謹,眼神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和柔和:“不用自責,你已經做了很多。”
那謹搖了搖頭:“屬下明白王子您什么都可以改變,就是改變不了您出生魔族王室的這個事實,也改變不了您與魔王陛下血脈相連的親情。我知道這么多年來,您的責任一直很沉重,但是魔族的安寧只有靠您登上王位才能更好的維持下去啊。四王子少不經事,無法擔起大任,而大王子為人又狹隘陰暗,更是不能考慮。我的王子,除了您,沒有別人能夠做得更好了。”
“我明白,我個人與整個魔族相比簡直微不足道,不管要我做出什么樣的犧牲,那都是值得的。”說著桑炫把手放到那謹的肩膀上,雖沒有使任何力道,但其所承載的意義重得足以安慰他放寬心,“早點休息吧。”
“是。”那謹半彎下腰,恭敬地退到一邊。
桑炫擦過那謹身邊,走到了院外,在夜色下伴著星光靜靜地行走著。院外此時沒有一絲風聲,桑炫的長袍服帖地垂在地上,在他烏黑順直的長發下閃著若隱若現的藍光,仿佛在地上灑下了一道藍色的河流。
就這樣靜靜的,所有的一切在他出現的夜晚里都深邃得如同四周已被大海所淹沒,只有他是唯一的可見的光輝:“尺桓……二哥答應你,一定會用生命來守護魔族的平靜與安寧。”桑炫在心里默念著尺桓的名字,再次許下了這個已經對他應允過千百遍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