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玉一聲令下,酒兒和劉媽媽左右各守一邊扶著她,沿著山腳下的小路,向山上緩步走去。
書玉邊走邊看,遠看山頂,云氣郁蔥,近瞧身邊,則是毗鄰環(huán)青,二月底的初春天氣,到底也沾了些生氣,地上又是一歲枯榮將起,草芽尖尖冒出頭來,染翠山體。茂密的山林間,春魂乍起,枝頭新綠,各種鳥兒婉轉(zhuǎn)嬌啼,聲聲不斷,書玉行走于其間,只覺風(fēng)日晴妍,閭閻明凈,再無比這更加愜意怡神的了。
酒兒摸了摸正經(jīng)過的一顆大樹,問劉媽媽道:“媽媽可知道,這是樹?”
劉媽媽仰頭,仔細(xì)看了看枝頭上的毛絨絨的小芽,答道:“看這樣兒,像是栗子樹。”
書玉一聽就來了勁,栗子好啊,栗子能吃?。∷⒖桃哺ь^,向上看去,可惜,現(xiàn)在不是時候,正如喜子來時所說,哪有春天結(jié)果的栗子樹呢?
她又低頭向地下看去,想找出幾個去年冬天殘存下來的漏網(wǎng)之魚,劉媽媽見了笑道:“小姐別白費那心了,我聽府里廚房管事的趙媽媽說,儲存栗子最費事,是干也不行,濕過了更不行,那就直接霉壞了,得一層細(xì)沙,一層栗子的收在大缸里,放在通風(fēng)的地方才中。這時早過了一冬,又是風(fēng)又是雨雪的,就留下個把,不是干成木板,就是爛成了水,也早不能吃了?!?
書玉心里惋惜極了,唯有長嘆一聲,專等今秋吧。
三人正待再向上走去,就聽得身后傳來陣陣馬蹄聲,急急如行軍,聲聲催人避,酒兒和劉媽媽趕緊將書玉扶進了樹林里,將腳下小道讓了出來。
很快,幾匹高頭大馬挾帶著大量塵土,從三人身邊席卷而過,揚起的灰,撒了三人一頭一臉,酒兒氣憤難當(dāng),正準(zhǔn)備開口叫罵上幾句,書玉忙攔道:“看過去那幾人,衣著儀表皆是這里莊人所有?也許是哪家的公子帶人上山打獵,咱們別魯莽了,亂得罪人可就不得了了!”
劉媽媽也附和道:“是啊,咱們現(xiàn)在是罪臣家人,少說一句得一句的福,酒兒你還是收收心,多學(xué)學(xué)小姐的樣兒,人都說,能屈能伸,才是英雄好漢所為呢!”
酒兒勉強點頭,卻又小聲嘀咕道:“我不是什么好漢英雄,不過是個小丫頭子罷了,怕什么!”
書玉笑了,又手刮了她的臉一下:“小丫頭片子,最厲害的就是一張嘴,也罷,我知道了,下回跟人吵架,就有你的用武之地了!”
劉媽媽也湊趣道:“還用下回?她哪天不跟喜子來來去去,嘰歪個沒完?”
酒兒腮邊現(xiàn)兩朵紅云,羞態(tài)可掬地轉(zhuǎn)身向林里走去,邊走邊說:“劉媽媽又來取笑人,喜子不該說?就沖他是錢家的奴才,我就看不慣,一天總要給他兩句才算服氣!”
劉媽媽扶著書玉跟在后頭,也道:“他不過是個下人,你就說了他,也到不得錢太太耳里,又何必?我看喜子人不錯,老實卻有不呆,有幾分機靈,幫咱們也做了不少事,酒兒你別總對人家沒個好聲氣?!?
酒兒不服氣地掉頭來看了劉媽媽一眼,正要再開口,腳下袢蒜,趔趄幾步,向后仰倒,竟栽進身后一個,不起眼的小溝里去了。
書玉與劉媽媽這一驚非同小可,尤其是劉媽媽,趕著叫酒兒的名字,聲音里已帶上了哭顫,倒是書玉還有幾分鎮(zhèn)定,撲到溝邊,就大聲問酒兒:“能站得住嗎?腳崴了沒有?”
酒兒出人意料地,緩緩從溝里摸索著,真得如書玉所想那樣,直直站起身來,只是面容扭曲,似痛苦不堪。
書玉從溝邊向里伸出手去,酒兒握住,劉媽媽也趕緊上來,與書玉合力,將酒兒拉了上來。
三人坐在地上,灰頭土臉,一身狼籍,互相看了看,忽然都捧腹大笑起來。
書玉笑得伏在地上,捂著肚子對酒兒道:“我以為你就栽進個深坑里去了,正準(zhǔn)備跟劉媽媽回去拿繩子撈你呢!”
酒兒滿臉泥巴爛樹葉,眼里噙著眼淚,卻也在笑道:“小姐還說呢,我以為我這就要跟小姐告別了呢!倒沒想到這坑不夠深的?!?
劉媽媽邊喘氣邊笑道:“我也跟你想的一樣,見你咕咚一聲下去,老魂驚掉八分,我想完了,這才來第二天,就將個酒兒丟了不成?沒想到,你又自個站起來了,我跟你說酒兒,最是你站起來那時候,我是又想哭,可見你那一身的狼狽樣,又實在忍不住要笑!”
酒兒聽到這里,忽然哇地咧開嘴,哭了出來,邊哭邊大聲喊道:“嚇?biāo)牢伊?,嚇?biāo)牢伊?!好好的,哪里鉆出來個破坑?。∶嫔嫌秩菢淙~,跟這腳下實地一個樣兒,誰能看出來?到現(xiàn)在我的心還止不住地要跳出腔子來呢,小姐,你說,我要走了,你可怎么辦呀!”
書玉從地上坐起來,一把將酒兒摟到身邊,又握住一旁劉媽媽的手,語氣溫柔而堅韌地說道:“不會!酒兒你放心,別說是這個小坑了,就算你落進個深淵里,我跟劉媽媽也一樣能把你拉上來!現(xiàn)在這境地,咱們?nèi)齻€就是一家人,誰也少不得。若不是跟著我,你們也不用來這地方,若當(dāng)日你們離府他處而去,哪里不是人家?哪里不得一分生活?現(xiàn)在要你們到這鄉(xiāng)下地方,還受這份罪,書玉心里不忍?!?
一席真心誠意的話,將酒兒和劉媽媽說得潸然淚下,這淚又不同剛才那淚,是感動到心的,是熱呼呼,帶有真情的。
“好了,也不用只管摸眼淌淚的了,人上來就好,酒兒你腳沒傷著吧?還能走路嗎?我看你剛才站起來時,臉上好生痛苦!”書玉問酒兒道。
酒兒抬起袖口,擦干眼淚道:“腳倒是沒事,就是不知那坑底下是什么東西,毛拉拉的,刺得我腿上身上生疼,也不知衣服破了沒有。”說完便上下檢視一番,好在只有幾處小小掛絲,倒沒破出洞來。
書玉聽了這話,心下倒有幾分好奇,這就爬起身來,走到坑邊,劉媽媽見了大叫道:“小姐留神,別再掉下去了!”
書玉不多理會,小心翼翼蹲了下來,將手淺淺伸進坑上覆蓋著的,厚厚一陣樹葉里,摸索半天,又再向下伸去,再半天,一會工夫,整個人都貼到地上,將整條手臂都伸進了那坑里,卻不吭聲,任劉媽媽在后頭叫破嗓子,也不開口說一個字。
“有了!果然沒錯!”就在劉媽媽和酒兒都有些焦急,欲上前來拉回書玉之時,書玉忽然大笑起來,將手從坑里伸了出來,并高高舉起,向身后二人示意其手上緊緊捏著的一個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