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困縣下面最窮的鳳凰村男人，竟能娶上那么漂亮的城里女人？說出去恐怕別村的人誰也不信。就連實實在在見過那女人的本村人，也都不愿相信。因為那女人是跟著村里最窮的、而且是孤兒出身的苗正男一起回來的。他不僅最窮，還是個死過老婆的、拖著一個七歲大女兒的中年鰥夫。這樣的男人，還會有那么漂亮的城里女人愿意嫁？嫁了還跟到這窮困的大山村子里來生活？除非這女人是個瘋子。

但那漂亮女人看起來正常得很，待人有度，舉止得體，似乎天生就有種和鄉村女人截然不同的韻味，而且跟丈夫苗正男也很恩愛，回來當年就為他生了個小女兒。

苗正男原先在外打工時，干的是保安，工資不高，沒有攢下多少錢。但他特別心疼老婆，不僅不讓她下地勞動，連喂個豬、養幾只雞這等細碎活都不讓她干。于是他必須長期深入到大山上面的、更大的深山里，跟著人去伐木。伐木雖然異常辛苦，但掙得相對較多，能夠勉強維持這個家庭的開銷。

日子一晃就過去了五年。這個溫馨恩愛的小家，在夫妻倆的悉心經營下，生活漸漸有了起色。

這日已經到了年關，作為丈夫的苗正男卻還沒回家。劉舒婷在一個月前就接到丈夫捎來的口信，說是今年木材銷售旺盛，工頭要求伐木工人們春節期間也留在山上加班，工資按照雙倍計算，因此今年可能就不回家過年了。她邊包著湯圓，邊想像丈夫在山上伐木的樣子，嘴角漾起了一絲微笑。丈夫正在努力地實現兩口子共同的心愿——攢夠錢替她還清為父親治病欠下的債務，然后理直氣壯的搬回城里去。

“媽媽，媽媽……”五歲的小女兒苗珠珠稚嫩的聲音把她思緒打斷。她擦干凈手，抱起女兒，笑著逗道：“小豬豬，湯圓還沒包好哦，嘴饞了呀？”小女兒吵著要找姐姐。姐姐最近經常不在家，不知跑哪里玩兒去了。

劉舒婷看看天色，就快黑了。她走到門口，看見一個十多歲的少年鬼鬼祟祟地、從她家空置著的豬舍靠外的窟窿鉆了出去，大女兒燕子則從豬舍里面垂著頭走了出來。她突然在心里泛起感慨，腦海中閃過一個十八歲少年的身影——那個和她從初中開始就一直形影不離的初戀男友。她明白了，燕子是情竇初開了。

“愣三，你來，今晚就在阿姨家里吃湯圓！”她帶著淡淡的心酸叫住那少年。那少年滿臉惶恐，驚異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燕子。燕子頭垂得更低了，被凍紅了的面頰變得火燙。

劉舒婷被這兩個小人扭捏的表情惹得笑了起來，走過去拉著直發愣的愣三就進了屋。小女兒像個跟屁蟲似的拉住燕子的衣角再不肯松手，嘴里不停嚷著“姐姐，姐姐”。

燕子雖然不是劉舒婷親生，但和她關系卻很融洽。從小缺乏母愛的燕子，從她這里得到的不僅是幾乎不曾有過的母親的溫暖，還有朋友般的信任。這一夜雖然男主人沒有歸家，但屋子里的人卻都過得都很快活，因為每個人都充滿了期待。

夜里十點鐘了，劉舒婷讓賴著不想走的愣三回去。愣三戀戀不舍，走出門了還和燕子眉目傳情。劉舒婷有些不忍心了。這個少年的身世和丈夫苗正男小時候差不多，都在很小時就失去了雙親，不過愣三相對幸運一些，遠房叔叔就是本村村長苗大福，被收養在了他們家；但這孩子也有不幸，經常遭到喝醉酒的苗大福毒打。這時候愣三不愿回去，肯定是貪戀今天這樣難得的溫暖，還有就是舍不得離開心里喜歡著的女孩兒。

“燕子，你去送送愣三吧！”劉舒婷做了自認為能夠做到的最大讓步，總不能把這少年留在家里過夜吧？她接著叮囑：“拿上手電，看著點路。”

“哎！要得。媽！”一晚上都害著羞的燕子聽見這話，就像只真燕子似的沖進屋里找出電筒，又一頭扎出門，和遲遲不愿離開的愣三慢慢走了出去。

劉舒婷又不忘喊了一句：“送到就趕緊回來，要放炮了，別被傷著了！”夜里十一點就是子時開始，意味著新的一年正式到來，村里的傳統就在這時集中開始放炮、放焰火。燕子敷衍地答應了一聲。

劉舒婷笑著虛掩上門，突然感到有些孤獨。小女兒早已抵擋不住睡魔的侵襲進入了夢鄉，屋子里沒人可以和她說話。她再次想起了初戀男友，心里比先前想起他時更酸了。接著又想起了丈夫，這是多么好的一個男人啊！不僅背負起她為給父親治病而背負的債務，還對她呵護備至。就連整個村里只有村長、村支書家里才有的瓶裝液化氣熱水沐浴器，也肯用掉半年的工錢為她換來，只因她愛干凈，喜歡洗熱水澡。

她覺得不能容忍自己再去回憶初戀男友——那個在她最絕望時棄她于不顧的男人。她更不想背叛現在的丈夫，哪怕僅僅只是在心里想起了其他的男人。她走進浴室，脫得赤條條的，把自己完全融入到花灑噴出的熱水里，希望心里壓抑多年的煩惱和遺憾，能被那晶瑩溫暖的水柱，沖刷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