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三更,辦冥婚。紅繡鞋,沉湖底。新嫁娘,斷手腳。鐵鏈鎖,永世不得生。”
周圍童男童女稚嫩地唱著歌謠,撒著紙錢,他們不知道接下來迎接他們的是什么命運。
“周小姐上花轎后,就永生永世都別想出來了。”
涂上厚重脂粉的鬼媒婆,嘴上涂著紅艷艷的口紅,聲音似太監般的細長尖銳,
仿若是惡鬼的催促,她邊說著邊惡狠狠地用力拉上轎簾。
嗩吶一響,紅艷艷的貼滿符咒的花轎被七八個壯漢抬起。
花轎內女人被五花大綁著,被下了迷藥的女人此時意識難得清醒起來,
她無助的哭喊,她死命的掙扎,
她頭發間陡然落下一只金燦燦的鳳釵,女人雙手摸到那只鳳釵后死命攥住,
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女人邊和薛姓鬼媒婆說話,
邊悄悄用鳳釵摩擦著自己雙手被縛住的麻繩。
“薛婆婆,我求您了,放過我吧。我什么都不求,至少讓我最后見一見我的女兒皎皎吧。”
“皎皎,又是跟哪個男人生的賤種,你真當自己還是那個名動天下的雪兒姑娘嗎?
人家捧你的時候,自然是天上云。他們不捧你的時候,自然是腳底泥。
還有膽子跟我提條件,下賤胚子。”
薛媒婆不屑冷哼,望向那個貼滿符咒的花轎,眼睛里滿是怨毒和嫉恨,
但想起來周雪待會的下場,鬼媒婆渾身血液興奮地沸騰起來了。
突然大雨傾盆,劈里啪啦的閃電劈碎了不遠處的一棵老柳樹,
眾人頓時怨聲載道,薛婆婆臉上的脂粉早已被雨水沖刷掉,
露出一張老態龍鐘的臉,做冥婚鬼媒婆這行的,最怕延誤吉時。
薛婆婆忙催促道,“愣著干嘛,還不快走,前面的路還長著,
誤了吉時,你們等著河神發怒嗎?”
眾人眼觀眼觀眼,鼻觀心,只得硬著頭皮接著走下去。
遠處,傳來小女孩的哭叫聲。“母親,母親,你們要把我母親帶去哪。”
眼看快追上隊伍最末端,最末端的兵士直接踢了小女孩一腳,
咔擦一聲,約莫是小女孩肋骨斷裂的聲音,
小女孩摔在地上,雙手雙腳滿是擦傷,頭好像還磕破了,泥土和鮮血混在一起,
好不凄慘。
但她仍在地上像蛆一樣艱難蠕動著,感覺差一口氣就會死掉,
聲音更是斷斷續續的,“母親······母親,你們·····還我·····母親。”
周雪和薛媒婆也聽到遠處的聲響,周雪用解開的雙手和未解開的雙腳,
死命地敲踢著轎子,發出“咚咚”的聲響。
“停轎,我讓你們停轎。聽見沒有,我讓你們停轎。不停轎,她會死的。
真的會死的。”女人死命吼著,聲音越發嘶啞,到后面,卻盡是嗚咽。
女人靠在轎子里,身姿不住地往下滑,眼里竟是灰敗,但又因女人體內與身俱來的母愛,她如逢春的枯木般迸發出生機。
女人此時已經顧不得隱瞞自己雙手已經解開的事實,一只手脫下自己的一只紅繡鞋,
扔出去打那個轎夫。
“停轎,我讓你們停轎。”
鬼媒婆揮手向轎夫們示意,讓轎子千萬不能停,
鬼媒婆如射出的箭矢般,一把沖進轎門里,朝著女人啐了一口,
對著女人左右開弓,
直打的女人眼冒金星,
耳邊傳來陣陣耳鳴聲,雙頰高高腫起。
“我警告你,你要是膽敢誤了吉時,我就去把你的那個小賤皮子千刀萬剮,
要不是現在下著大雨,待會先去深山里,再去河邊祭河神,
時間比較緊。我早就停下來把那小賤蹄子打死了,哪還輪得到她在后面大喊大叫!”
女人只好死命地閉上雙眼,像是已經認命。
·······這是周憶雪時常做的一個夢,但仿若自己就是夢中那個女人。
周憶雪,陰時陰歷陰刻出生的陰命女,
周憶雪出生時,是半夜三更,
屋外更是陰云密布電閃雷鳴,來不及送醫院,周憶雪的母親張蓉難產,一直被人參吊著一口氣,屋里端出一盆盆的血水,
也叫不來接生婆,只有周憶雪奶奶和半夜被叫醒的鄰家幾位婆子接生,
而且平常新生兒都是頭先出來,而周憶雪是腳先出來。
周憶雪沒有新生兒的哭啼,舌下有一根多的青筋,渾身青紫,
似乎剛一出生便是一個死胎,鄰家的幾個婆子都被嚇死了,又不敢多言,
都后悔攬了這門邪門的差事。
但周憶雪奶奶周皎皎仍一片鎮定,用剪刀手起刀落,剪斷了周憶雪舌下多的那一根青筋,
狠命地拍打著周憶雪的背,終于周憶雪哭出來,屋外雷聲漸止。
周憶雪據鄰家婆婆說奶奶不僅是附近有名的神婆,
以前更是有名的扎紙匠,尤其是扎的女紙人更是活靈活現,
但自從周憶雪出生后,周奶奶說害怕自己當扎紙匠陰氣過重,
害怕周憶雪被小鬼纏身,
就再沒有從事扎紙匠這個工作,
鄰家婆婆對周憶雪說起奶奶總是豎起大拇指,說奶奶本事大,
相信奶奶總有法子護自己孫女周全。
奶奶每當周憶雪生日時扎個紙人并點上如周憶雪一轍左眼的淚痣為周憶雪擋災。
剛開始一歲兩歲的紙人過了周憶雪生日總是破破爛爛的,后來便是完好如初的。
但周奶奶還是每年給周憶雪扎一個女紙人,并且根據周憶雪的身形扎的活靈活現,
除了沒有點眼睛之外,感覺跟我一模一樣。
而且奶奶還特意囑咐周憶雪千萬不要去河邊湖邊,
如果去過一定要告訴她看到什么聽到什么。
周憶雪四歲五歲的時候因為貪玩經常去河邊湖邊玩,
不過周憶雪把奶奶當成她最好的朋友,不過周憶雪告訴奶奶我去過后,
奶奶總緊張地問周憶雪看見什么聽見什么,周憶雪總是如實告訴她沒有,
后來奶奶也就放任周憶雪去湖邊河邊玩,周憶雪爸爸媽媽帶周憶雪去也不反對了,
但是只是告誡我要注意安全。
周憶雪的名字是奶奶給周憶雪取的,周憶雪幼時對什么都很好奇,
老是眨巴眨巴著自己漂亮的大眼睛,問過周奶奶為什么給自己取名字里有一個雪字,
是大雪的雪嗎?
周奶悄悄告訴周憶雪,這是祖孫倆的秘密,讓周憶雪一定要保密。
“好的好的,憶雪跟奶奶拉勾勾,不保密的話,憶雪就是小狗,
小狗就要汪汪汪的學狗叫。”
周奶奶沉思半晌,似乎陷入某種美好回憶,
“不是大雪的雪,而是阿雪的雪。”
“阿雪是什么嗎,是可以吃的嗎?”
奶奶只細細地撫摸著周憶雪的頭發,眸中滿是周憶雪看不懂的情緒,
似乎不愿多言,聲音微乎其微。
“等你長大后就知道了。”
隨后,便刮了刮周憶雪的小鼻子,
一把手把周憶雪牽起,
“小饞貓,饞了吧,奶奶,帶你去吃你最喜歡吃的冰糖葫蘆。”
周憶雪奶奶自幼便對周憶雪極好,只是越發長大了,
周憶雪覺得奶奶看周憶雪眼中除了慈祥還有莫名的嘆息。
不過奶奶的名字可真好聽啊,好聽的不像是一個老人的名字,
周憶雪癡癡得想著,在那個人均建國狗蛋的時代,奶奶名字叫周皎皎。
奶奶說是月色皎皎的意思,自己的母親是一個大戶人家書香門第的落魄小姐,
也可以叫做憶雪的太奶奶,太外婆給她取的。
這里的老人大多喜歡開辟一個暗示來供奉神佛,來保佑自己五谷豐登,子孫興旺,
奶奶也不例外,只是她從來不讓周家人靠近那間暗室,
一旦靠近,慈祥的老太太便會發好大一通脾氣。
在奶奶每周去那間暗室上香的時候,
小時候的周憶雪偷偷打開門縫,發現神龕上并沒有神佛,
而是一只精美絕倫的紅繡鞋。
“阿雪,阿雪,我苦命的雪兒啊。”耳邊傳來女人的哭號聲。
六歲的周憶雪只覺得臉上疼,像是挨了幾大巴掌。
周憶雪費力地睜開眼睛,有些喘不過氣,父親還在不斷為我做心肺復蘇。
突然,周憶雪猛地嗆出一口水。
兩人這才如夢初醒,女人也是周憶雪的母親張蓉的哭號聲方才止住。
周父周偉黝黑的臉上淌下細密的汗珠,見我慢慢地緩過氣來,
這個高大的漢子這才松了一口氣。
張蓉清秀的臉上此刻依舊慘白,但見周憶雪還活著,迅速臉上躍起欣喜的神色。
她猛地抱住周憶雪,開始語無倫次地嚎啕大哭。
“我的雪兒,你嚇死媽媽了,我剛才差點以為差點以為·······”
“幸好你爸爸及時下水救了你。”
周偉猛地將我身邊對于我身型來說太大的芭比娃娃游泳圈扔到一邊,
邊扔邊情緒激動地對張蓉說道,
“我不管什么原因,從此以后你離張小莉遠一點,也不許背著我偷偷接濟她,
要不是她送阿雪的這個游泳圈,阿雪怎么會溺水。”
周憶雪頓時感到一絲羞愧,雖然周憶雪自小便有些害怕水,
但也有小朋友天然的好奇心與虛榮心,
忙用左手拉住爸爸的手,
“爸爸,我錯了。我當時只是覺得那個游泳圈很好看,我不聽你們的勸告,
非選了那個大號游泳圈,
你不要說媽媽,也不要怪小姨了好不好。”
周憶雪從他們的話語中零零碎碎地拼湊出自己溺水以后的事情,
但奇怪的是她對自己溺水后的事情沒有絲毫印象。
只記得自己從游泳圈里滑落,意識一直模模糊糊,
游泳圈也套在自己身上隨著水流上下起伏,自己一直隨著水流飄蕩,
直到遇到一片霧氣。
周邊耳畔一直響起一個男生清澈悅耳的低喃聲,
“雪兒,雪兒,快過來。雪兒·······”
迷迷瞪瞪自己好像站起來了,在一個漆黑的山洞里面,發現了一束光亮,
自己追隨著這束光亮和那個溫潤的男聲,看到了一只紅繡鞋,
自己癡迷地把玩著那只紅繡鞋,
感覺與前幾天偷窺到奶奶供奉的紅繡鞋是如此的相似,突然卻一瞬間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便在岸上,耳邊是母親的哭嚎聲。
怎么可能這一定是幻覺,誰溺水了還會站起來走進山洞并看到一只紅繡鞋啊,
肯定是因為那次看到奶奶供奉的紅繡鞋有些震驚罷了,
所以產生了這等聯想,周憶雪無奈扶額,剛想舉起自己的右手抹一下自己的劉海,但確突然間發現自己右手,
赫然緊緊地攥著一只紅繡鞋。
周憶雪尖叫一聲,猛然將它丟開。
父母也被周憶雪的反應嚇到,
他們起初只覺得周憶雪手里的紅繡鞋是自己想要求生正常反應中無意抓到的,
但因其秀美絕倫,應是某戶人家辦中式婚禮后不小心扔掉的。
父母于是帶著周憶雪離開回家換一身干凈衣服,
父親周偉更是把周憶雪一把抱起放在肩頭,
沒有管周憶雪身上的小孩泳衣是否濕噠噠的。
周憶雪便高高興興的玩起了騎大馬游戲,邊聽父母有一搭沒一打的聊天,
但她仍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眼,紅繡鞋還在。
于是,玩累了一會便在周父身上睡著了,感受到女兒睡著的清淺呼吸聲,
周偉才壓低聲音對著妻子說道,
“張小莉,在我們家睡覺不會出問題吧。”
“哪能啊,小莉雖沒有上大學,但她現在已經成年了,最起碼自理能力得有吧。”
張蓉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我不是說這方面的問題,”平時直言快語的漢子這時難免羞慎起來,
一副對自家小姨子不太好的言論有些難以啟齒的模樣。
但面對著妻子探尋的目光,周偉才遲疑地吞吐道,
“我······我聽徐家二狗說的,張小莉除了徐瑜外還有一個男朋友。
她的孩子小禾指不定是誰的。”
張蓉本就因為妹妹未婚先孕的事情頭疼不已,
觀其神色分明信了自家丈夫八分,
但仍舊故作一副嚴肅姿態,
“周偉,關于我妹妹的事情,沒有根據的話最好不要亂說,畢竟事關乎她的名節。”
高大的漢子此刻卻囁嚅起來,越發覺得自己此般行徑像長舌婦,
猶豫是否應該告訴妻子,沉默半晌,目光落于堅定,
但為妻子不相信自己的話語有些惱怒,顯得有些口不擇言,
“徐瑜雖然生的俊俏,
但他喝酒沒有酒品,往往什么都往外面說,
徐二狗是徐瑜的表哥怎能不知道!”
“況且,張小莉最近沒有跟徐瑜聯系,是因為她去徐家做客時偷了徐家老太太兩千塊錢。
那兩千塊還是我幫她墊付的,還讓徐家人不要伸張。”
張蓉回想起妹妹今天看到周偉有些害怕的神色,
又想起周偉當時面對張小莉說要留在家里睡覺的探詢目光,
一下子什么都明了了。
只覺得兩眼發黑,自家這個妹妹從小不愛上學,
小禾也是她剛剛十八歲的時候懷上,只記得妹妹懷上小禾的那段時間似乎格外富裕,
以為妹妹是被小禾的“生父”徐瑜接濟,兩者雖還沒有登記結婚,
但自家人仍舊歡天喜地地認為妹妹張小莉似乎安心過日子了,
還松了一口氣,看來這樣,可能張小莉那時并不是被徐瑜幫襯,而是另有其人。
自己就說嘛,徐瑜家只能算是小康算不得大富大貴,而且徐瑜本人也好賭,
根本攢不下幾個錢,怎么供得起妹妹那段時間的高消費。
想起父母為張小莉愁白的頭發,張蓉心中更是一沉,忙催促著丈夫快早,
隨著父親周偉的加快步伐周憶雪從顛簸中醒來,手里都是冷汗,
她剛剛又夢到紅繡鞋了,而且是一雙,自己在夢中不受控制地穿上,
在夢里自己腳尖傳來一絲劇痛,紅繡鞋里慢慢滲透出鮮血,鮮血不斷涌出,
像在一個密閉幽藍透黑的空間里,自己被鮮血慢慢淹過腳脖子,臀腰,直到脖子,
自己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縛住不能動彈,自己不斷呼救,
但沒有人應答,一片死寂,直到鮮血涌入自己的口鼻,
讓自己差一步快要窒息,自己才被顛醒。
不過,自己醒來,為何口中還有一股血腥鐵銹味,就好像那并不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