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卜辭：密云不雨，雷天大壯。

玄冥教眾已經匯聚在玄武山下，天師府外一片黑云壓城的凝重之景。

更遠一些的地方，通文館、幻音坊等勢力的探子若隱若現，隨時準備將戰況傳遞回去或者直接插手。

“道兄，準備好了嗎？”

山巔，一座臨時搭建的法壇邊上，張希圣俯視著下方如蟻眾生，淡笑道。

“萬事俱備！”

張玄陵吐出一口濁氣，鄭重點頭。

“那道兄去準備吧，到時候自會有人將玄冥教眾引入峽谷之中。”

張希圣打了個稽首，“貧道也要開始祈雨了。”

語畢，他面朝法壇。只見此壇高三丈六尺，四周有香燭供養，法壇供奉著篆文書寫的太乙三山行雨神仙尊名，又以元酒、清酒、粢盛、脯修、果品等祀之。

張希圣躡步登壇，一步一念：

“太陰元冥，五炁應精。興云致雨，大逞威靈。”

“丁壬二將，水火之源。聞吾一召，速至吾前。”

隨著他開壇作法，本就陰云密布的天空越發風起云涌，隱約間，仿佛有雷鳴轟響。

玄武山腳下。

“冥帝大人，您看這……”

前面說過，這個時代受限于認知，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有點敬畏鬼神的迷信心理。

哪怕是最擅長裝神弄鬼的玄冥教眾也能不例外。

雷鳴一起，水火判官兩兄弟就感覺有些不妙，他們左右看看，悄然湊到冥帝身側，低聲道：“今天的天象有點不太對啊，咱們是不是緩一天再上山？”

冥帝朱友珪是梁帝朱溫年齡最大的兒子，但卻因為修煉《九幽玄天神功》出了岔子，致使身形異變，從一個成年人變成了侏儒模樣。

自那之后，他心性漸漸扭曲。

今天這種情況，如果沒有其他因素干擾的話，冥帝或許會采納水火判官的建議，穩重為上。

但朱友珪一思及此行純粹是為了朱溫的面子，他心里的邪火就止不住的燃燒。

自己帶人不遠千里出來打生打死，而朱溫呢？現在恐怕正在跟自己的妻子張氏尋歡作樂呢吧！

這種情況下，讓朱友珪怎么冷靜？

他現在只想發泄！

于是，這位身高只到常人膝蓋的侏儒冥帝，瞥了水火判官楊焱楊淼兄弟一眼，冷笑一聲：“怎么，你們怕了？”

楊焱楊淼也是玄冥教的老人了，他倆一聽這語氣，就知道冥帝現在心情非常不好，哪里還敢觸他的眉頭？連忙單膝跪地，將頭死死埋在低過對方的位置：“屬下不敢，冥帝但有所遣，我兄弟二人赴湯蹈火，無不從命！”

朱友珪見兩人實在識趣，不好下手，于是一把抓起另一邊的一位閻君狠狠甩向山上：“那就給我上！除了張玄陵夫婦，本座要天師府雞犬不留！”

“屬下遵命！”

楊焱楊淼不敢多言，連忙向前沖去。

倒是剛剛反應過來的其余四位閻君有點發懵，他們五個是親兄弟，怎么一不留神一個兄弟就被冥帝給扔出去了？

有兩位閻君瞪著冥帝，看樣子似乎是想要討個說法。

他們幾個都是正常人身高，這么一個姿勢，就像是在俯視冥帝一樣，一下子就惹惱了朱友珪。

他抬手一抓，直接將兩人吸到面前，任由他們掙扎哀嚎，臉上露出了殘酷的笑容：“憑你們也配直視本座？！”

如果這兩位閻君還能說話的話，一定會很委屈的反駁道：“我們沒有直視你啊，以你的身高，正常人誰能直視？我們只是在俯視你而已……”

就在冥帝即將痛下殺手的當口，五大閻君之首的蔣仁杰跪在地上攔住了冥帝：“冥帝大人，我們五兄弟愿為先鋒，將功折罪！”

“哼！”

稍稍發泄了一點邪火的朱友珪瞥了蔣仁杰一眼，見對方蜷縮得比自己更矮，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將手里的兩人往地上一摔，“那還不快去？今日若跑了一個天師府弟子，本座就唯你們是問！”

“是、是……多謝冥帝開恩。”

蔣仁杰扶起兄弟倆，也不敢停下來查看傷勢，趕緊帶著大批鬼卒一窩蜂沖上山去。

在數百玄冥教眾之后，朱友珪才一步一步向上攀登，一邊攀登還一邊神情癲狂地自言自語：

“聽說張玄陵那個老雜毛有個長相不錯的老婆，不知道如果將他獻給父皇，父皇會不會變得喜歡我一些？嗬嗬……父皇恨極了張玄陵，一個恐怕還不夠。不如我多納幾位坤道為妾，然后再獻給父皇？這樣他一定就會更喜歡我了吧？不會再想用朱友文替代我了，一定會是這樣……對吧？”

……

……

玄冥教大舉攻山，成果喜人。

以零存失的結果占據了整座天師府。

可惜的是，戰果也同樣是零——別說抓住張玄陵了，他們連一個天師府弟子的影子都沒看到。

而這時，天空中的黑云已經越壓越低，陣陣雷鳴如在耳畔，一道又一道蜿蜒雷蛇在云層之中游走穿梭。張希圣的祈雨科儀也進行到了最后的時刻。

只見他足踏罡步，手掐斗訣，心存觀想，口中咒文如黃鐘大呂，響徹山巔：

“乾晶瑤輝玉池東，盟威圣者命青童。

擲火萬里坎震宮，雨騎迅發來太濛。

閼伯撼動昆侖峰，幽靈翻海玄溟同。

馮夷鼓舞長呼風，蓬萊弱水興都功。”

噼啪！

轟隆！

疾風呼嘯，雷聲大作。

如此動靜，玄冥教眾人想要無視他都不可能。

“先干掉那個雜毛道士！”

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因為沒有目標而陷入遲滯的玄冥教眾人齊刷刷奔著張希圣所在的祭天祈雨法壇而來。

對此，張希圣不慌不忙，念完了最后一句口訣：

“一聲四海改昏蒙，雨陣所至川流洪。”

語畢，將手中黃符一甩，符箓無火自燃，飄向天空。

而后，他回首望著攀爬而來的玄冥教眾人，露出了一抹淡然的微笑，腳步踏出，竟然從山巔直接跳了下去！

跑在最前面的閻君蔣昭義搶上兩步一看，只見張希圣足踏虛空，長袖鼓蕩，手中舉著一柄拂塵。

萬千銀絲張開，微微彎曲成弧，仿佛一面銀色的傘蓋。

在袖袍與傘蓋的雙重浮力下，張希圣竟然躡步凌虛，悠然步入懸崖之下，只留下一道縹緲如仙的背影。震駭著每一個看到這一幕的人，無遠弗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