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府邸是,書房。
李承霽坐于窗前桌案上,神色專注,筆下片刻不停。
隨侍將一盞普洱茶送到他手邊,“殿下,您從早膳后一直抄佛經(jīng)到現(xiàn)在,喝口茶休息片刻吧。”
李承霽卻頭也不抬,吩咐他道:“我馬上就要抄完了,你去請齊先生。”
“遵命,殿下。”隨侍只能領(lǐng)命,轉(zhuǎn)身去請人。
齊蠡來到書房內(nèi)時,李承霽剛好將《大自在祈禱文》抄完,連帶桌案上早已抄好的幾卷,一并交給隨侍。
仔細叮囑道:“你將這幾卷經(jīng)文拿到寶華寺佛前燒了。還有剩下的這三卷《地藏經(jīng)》燒給母妃。”
李承霽盯著隨侍,隨侍立即會意,“奴才記住了,《地藏經(jīng)》是燒給何昭儀娘娘的,絕對不會搞錯。”
隨侍帶著經(jīng)文轉(zhuǎn)身離開,李承霽轉(zhuǎn)過頭,連忙招呼齊蠡,“先生,您請坐,喝茶。”
“殿下這三日不眠不休,一直潛心抄佛經(jīng),這份心意若是陛下知曉了,也會有所動容的。”齊蠡來到珊瑚圈椅前,與李承霽相對而坐。
“父皇這兩年身子愈發(fā)不好,前幾日聽說又染了風寒。我也是擔心。”
坐在窗前,沐在明亮日光中的年輕公子,一襲白衣,眉目清透,眉間輕蹙,帶著幾分淡淡憂愁。
“殿下的心意是好,但殿下一直被禁足在府內(nèi),外面風云在瞬息之間變幻。”齊蠡輕捋胡須,不疾不徐道。
李承霽聞言,“父皇又賞賜九皇弟了……?”
齊蠡卻道:“適才宮內(nèi)傳來消息,陛下將寶華寺都監(jiān)一職給了九殿下。”
剛才還云淡風輕的李承霽臉色微微一變。
成帝篤信佛祖,尤為重視宮內(nèi)的寶華寺,都監(jiān)一職一直都只交給自己最為倚重,最為信任的人。
當初破例交給李承霽時,引來了朝野的注目,也讓大部分朝臣開始確信,陛下屬意的繼位人選是他。
現(xiàn)如今,成帝將都監(jiān)一職交給了李承玉,便是對外釋放的另一個信號——
他格外看重李承玉。
齊蠡望見李承霽面色不佳,卻還繼續(xù)道:“九皇子殿下也手抄佛經(jīng),在寶華寺供奉,但他與殿下不同,他抄了兩份佛經(jīng),一份供奉在何昭儀娘娘牌位前,另一份則供奉在……昭賢皇后牌位前。”
李承霽微微瞪大眼。
這九皇弟膽子未免太過膽大包天了。
宮中關(guān)于他和九皇弟身世的流言蜚語不少,父皇心底也尤為介懷昭賢皇后和霍家。
九皇弟居然分毫都不避諱與昭賢皇后的關(guān)系。
“九皇子殿下對陛下說,他不知自己的生母是誰,但無論是誰,都是孕他生他的母親,即便不在寶華寺供奉,也會在自己的王府供奉。”
李承霽追問齊蠡道:“父皇是什么反應(yīng)?”
“陛下夸他純孝,并將寶華寺都監(jiān)一職交給了九皇子殿下。”
李承霽目光怔怔,若是往常他定會以為父皇夸贊純孝,只是面上應(yīng)付,心底定然不滿的,可是父皇都將寶華寺都監(jiān)一職交給了九皇弟……
到底是父皇已經(jīng)不在意昭賢皇后,還是對九皇弟格外優(yōu)容看重。
若是前者還好,若是后者……
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九皇弟與自己身世上都存有疑點,依照父皇多疑的性子,不會這么輕易放下的。
只是,正如齊先生所說,時局變化不定,難以揣測,誰都不知明日是什么光景……
齊蠡用手指沾了杯中茶水,在光滑如鏡的桌面上,緩緩寫下一個字。
“殿下,奪嫡繼位之路艱險異常,眼下時局變化不定,殿下隨時都可能面臨功虧一簣,甚至命懸一線的絕境,這個時候……尤為需要殿下下定決心。”
李承霽將齊蠡的話都聽入耳中,盯著桌案上那個茶水寫就的字,眸光漸漸轉(zhuǎn)幽。
“狠”。
古來成大事者,必要狠。
……
“殿下,出事了!”
門外忽然響起隨侍急促的聲音。
“出什么事了?”李承霽如夢初醒,從桌上干涸字跡收回視線,問隨侍道。
隨侍腳步匆匆入門,“殿下,金貴妃娘娘她……流產(chǎn)了。”
李承霽和齊蠡對視一眼。
“具體是什么情形?”
隨侍回稟:“金貴妃娘娘是吃了畫心茶樓的茶點,回宮路上忽然昏厥,之后流產(chǎn),御醫(yī)診斷說是中了毒。陛下已經(jīng)下令將畫心茶樓查封了,接觸過茶點的師傅伙計全部抓了起來。”
李承霽聞言,臉色驟然一白。
齊蠡注意到問他,“怎么了,殿下?”
李承霽掌心不斷往外沁出冷汗,心跳失序,宛若擂鼓。
他有種異常不好的預(yù)感。
金貴妃此胎是祥瑞之子,胎象穩(wěn)固,且用膳之前,必有試毒,怎么忽然中毒,以至于流產(chǎn)了?
他曾經(jīng)在畫心茶樓安插了個眼線……
這莫不是一個局……
金貴妃為他而設(shè)的局……
他穩(wěn)住心神,又問:“我記得畫心茶樓的真正主子是姜二小姐,她如何了?”
“她……也已經(jīng)被抓入大牢了。”
李承霽深吸一口氣,希望只是他的一廂猜測。
否則金貴妃失子這么重大的責任,父皇可以想見的雷霆之怒,落到任何人身上都完全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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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潮濕的大牢內(nèi)。
刀鞘在鐵質(zhì)柵欄猛敲,發(fā)出震耳聲響。
“吃飯了,都給我起來吃飯,一刻鐘后來收碗!”
姜施施坐在干草堆上,斜倚著鐵柵欄,余光掃過其他監(jiān)牢里的帶著霉點干癟饅頭和稀薄水粥,又垂眸看見了擺在她身前不遠處的瓷碗。
一碗米飯上蓋著青菜,夾雜著幾個肉塊,旁邊還有一碗水粥
雖然簡薄,但可以想見也定是薛家,或者大哥,花費大價錢疏通后才能換來的飯食,否則就只是跟著其他人吃發(fā)霉饅頭了。
她伸出手,想將那兩個瓷碗端進來,斜里卻忽然出現(xiàn)一只腳。
狠狠踢在她的手背上。
直接將那兩個瓷碗踢倒,米飯和水粥撒了一地。
旁邊和對面牢房的犯人瞬時雙眼放光,伸長手臂將米飯菜肉都徒手抓了回去,迫不及待塞進嘴里。
姜施施忍痛握著手背,抬眸看見帶著輕紗面巾,神態(tài)趾高氣昂的少女。
“姜施施,你也有今天啊……”
“都已經(jīng)淪落到今日地步,還想著吃好飯食?你和這些衣衫襤褸的囚犯又有什么不同,一起吃發(fā)霉的饅頭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