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是先皇用肉喂出來的一條狼。

所謂的“肉”就是在民間私鑄的那些銅錢。

事情得從沈崇明的皇祖父說起。他登基時，兵災四起，天下大亂。不管是穩固朝臣還是賑災抗敵都需要銀錢。銀子從哪里來？國庫空虛，總不能去偷。

為充盈國庫，籌措軍需，他讓容家以勘探風水為由四處挖掘，偷盜陪葬品。第二年，他們挖到了一處銅礦。有銅就可以制錢，制出錢來就可以買東西，但官家的錢造多少，用多少都是有規矩的。盲目放錢，只會讓局勢更加不穩。

這時，有個聰明人給先皇出了個注意。

銅錢私鑄，以假銅錢的形式在民間流通。銅錢不像銀錠子，容易引起人的注意。具體做法是，找一千個人，每人給他們一千貫錢，讓他們去買一些硬通貨，或者是以個人的名義存入錢莊。給出去的是銅錢，收回來的是白花花的銀子。

另外，找一些字畫，將其高價賣出。這賣的，買的，都是朝廷的人。一買一賣，一進一出，這私鑄的銅錢就變成了官制的。此舉既不會影響市場，更不會影響老百姓的生活，只是讓朝廷的庫房里多了些錢。

當然，此法只適用于短期，形同于飲鴆止渴。

故而，當年的那批銅只鑄造了兩批銅錢，而負責鑄造這兩批銅錢的就是程家的。

到了沈崇明父皇時，兵禍結束，除了邊關，整個大晉都在休養生息。皇兄在位時，國庫逐漸充盈，故而有精力處理后宮里的事情。

依程宇所說，程家被發現的這批銅錢與他皇兄在位時有關。

皇兄在位時，容家勢力如日中天。欽天監的一句話可比太后娘娘吹枕邊風有用。之所以被人忽略，是因為欽天監這個機構的特殊性。

新皇，也就是沈雋登基后，文武百官，包括沈崇明這個皇叔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后宮里。皇帝年幼，人心浮動，意圖奪權之事時有發生。他們提防了太后，提防了國舅，提防了蠢蠢欲動的北狄卻讓容家這只老鼠鉆了空子。

裴蕊，沈謙都是被容家利用的，那些由程家私鑄的銅錢去了兩個地方。一是京城，他們用銅錢控制底層百姓。別小看那些命似螻蟻的百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二是邊關，他們從北狄，西涼甚至南疆購買了大批武器。這些武器有刀有劍，有蠱蟲有劇毒，更可怕的是，他們不知道這些東西離開邊關后去了哪兒。

程家的賬冊上不光記錄了程家私鑄的銅錢，還有別家鑄的銀錠子，這些加起來，足有上百萬兩。

程宇主動認罪，當著沈崇明與周予安的面捐出了程家三分之二的資產，剩下的三分之一又分為三份，一份留給母親和申紫柔，一份留給程家族老，由他們共同打理經營，一份分給諸位兄弟，他們各自名下原有的資產仍歸他們各自所有。

別看這些資產分了又分，到了各自手中仍是一筆不小的，令人眼紅的財富。

祠堂上，程宇向申紫柔提出了和離，并且從懷中拿出了早就寫好的和離書。時間，是程宇從京城回來的那天，他早就想好了他們兩個人的結局。

申紫柔接了休書，并未簽字。

“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要死了？”

“是，快要死了，活不長了。”

“那就等你死了再簽和離書。”申紫柔將和離書揣進懷里：“夫妻一場，我給你收尸，送你入土為安，為你立碑。”

“多謝！”程宇拱手：“我對你并不好。給你的都是你應得的，不用為我做什么。”

“你或許不信，嫁給你，是我愿意的。”申紫柔抬眸，陷進程宇那雙含笑的眼睛里：“大哥他或許真的救過我，渡船上我已還了那份恩情。我喜歡的，心動的，想要嫁的，從始至終都是你。”

“哄我的？”程宇笑，“既想嫁我，又為何逃走？申夫人，也就是王妃娘娘初入程府那日，柔兒就拜托了這件事。其實，柔兒大可不必。和離書早就寫好了，早幾日，晚幾日沒什么區別。”

申紫柔看著他的眼睛：“想嫁你是真的，想逃也是真的。想嫁你，是因為年少時的你對我很溫柔。哪怕只有一點點，也讓我貪戀。想逃是因為我害怕，不想死在你手里。比起嫁你，我更愛惜我自己的性命。比起與你廝守終身，我更想安度余生。”

“柔兒很聰明。”程宇摸摸她的頭：“懂得適可而止，不管是對人，對事，還是對別的。此生緣盡，若有來生，你我亦不必相見。”

程宇收手，站到周予安跟前：“我會被關進哪里？青州縣衙，州府縣衙，亦或者是京城里的哪座牢房。”

周予安道：“長寧王府如何？安安還有一個哥哥，或許你想見一見。”

“像安安一樣可愛嗎？”程宇眼睛亮了：“他比安安大幾歲？長得跟安安像嗎？應該像的吧。”

“他們是龍鳳胎，哥哥叫慕周，妹妹叫慕安，三公子見了就知道。他們兄妹的性格頗有些不一樣，慕周是男孩子，要比安安鬧騰些。”

等程宇把話說完，溫冉也鄭重其事地向程大提出了和離，并邀請程老夫人以及程家族老為自己做見證。程大的事他們已經知道了。若他喜歡的是別家女子，程家族老還會勸一勸溫冉。可他帶走的是程三的娘子，是程家當家人的夫人，是他自個兒的三弟妹。

這是丑事兒，溫冉忍不下這口氣情有可原。

與程宇一起離開青州的還有程家的幾位掌柜，他們都是知曉銅錢案始末的。

乘船經過程家村所在的那座山時，周予安問程宇，“你可知程家村的人都死了。”

“王妃這是在怪我？”

“只是覺得可惜……一整個村子，活生生的人，全都死了。”

“是挺可惜的，可若是沒有程家，程家村早就忘了。”程宇看著那座山：“夫人可知它曾經的模樣，為了一口吃的，賣妻，賣兒，賣女。有錯的不是程家，不是程家的那些錢，是貪而不足的人心。”

“程公子說的是，人心才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防不勝防。”河上風大，沈崇明拿了件披風出來。

“你是——”程宇看著沈崇明的那張臉：“這才是王爺的真實模樣吧？先前的那張是傳說中的人皮面具？”

話音未落，就聽見船艙里傳來一陣亂糟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