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附近的小飯館里，周圍的食客走了一批又一批，唯獨角落的餐桌上，坐著個神色緊張的女人。

她再一次謝絕了服務員點菜的詢問，抬頭望向進店的客戶，無一例外都不是她要等的人。

緊張又期待的情緒時刻左右著她，剛擦拭過的手心再一次被汗液濡濕，連帶著額角，都染了層薄汗。

心臟砰砰直跳，甚至周圍的人光是單單瞧著，都能被她身上的情緒所帶動，也不自覺的跟著心慌起來。

約好的十一點二十，才十點半，蘇母就按耐不住自己的心，隨便找了個見朋友的借口騙過蘇南后，就趕了過來。

她一遍遍的低頭看向手機上的時間，生怕林阿九不會前來赴約，平日里只覺轉瞬即逝的二十分鐘，竟在今天過的如此漫長。

這么久，甚至連十一點都沒到。

蘇母吐出口濁氣，想要平穩下情緒，門卻被再次推開，她下意識抬頭望去，隨即下一秒，就不受控制的站了起來。

眼淚先一步流下。

不同于昨日的匆匆一見，今天林阿九就俏生生的站在那兒，妝容精致，長裙大衣，美的驚人。

蘇母忍不住想，原來在那些她所不知道的日子里，她的孩子已經出落的這么漂亮優秀了。

真好。

心里的負罪感與歉疚不知不覺漸漸消退，反而開始滋生出欣慰。

見林阿九一直低垂著眼眸站在吧臺旁，滿臉漠然，蘇母只以為她在等自己，連忙擦干了眼淚，喚道“林小姐，這里?！?

與蘇母所想不同，林阿九只是在猶豫、在忐忑。

從昨天接到電話后，林阿九就開始翻找自己帶回來的衣服，可左瞧右看，怎么也找不到她認為最完美的那件，只好現買了條溫婉風的裙子。

今天一早她又去影樓畫了個妝，但剛走進來，她便開始后悔，甚至忍不住胡思亂想。

她在心底問著自己，臉上的妝容會不會太夸張？身上的衣服會不會不合體？

'她'...會喜歡嗎？

可她現在分明已經很美了，也很有氣質，活脫脫像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

這是她第一次對自己這么大方，無論是身上的裙子，還是臉上的妝容，都花了大價錢。

就像是在用這種方式，無聲的向對方宣告著，她自己也能過的很好、很快樂。

直到，林阿九聽見蘇母的聲音。

順著望去，她眸底淺淺流淌著的自卑、膽怯、猶豫與懷疑瞬間消散，轉而浮現出來的，是虛張聲勢的自得。

林阿九下意識從唇角扯出抹笑，大步走了過去，坐在蘇母對面。

她唇角含笑，而對面的蘇母再一次忍不住低泣起來，在這種古怪的氛圍中，兩個人點完了菜。

周遭都是嘈雜的說話聲，與她們之間的沉默氛圍形成了很大的割裂，恍若塊沉甸甸的石塊壓在胸口，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

“你來見我，蘇南知道嗎？”

兩道聲音交疊在一起，一個滿懷關切，而另一個，就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聞言，蘇母先是一愣，隨即囁嚅著唇角，好半晌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見她這般，林阿九還有什么不懂的。

她譏誚的揚了揚唇角，聲音低弱平緩，含著濃烈的諷刺。

“也是，蘇南不比我一個孤兒，你來見我不過是出于憐憫心作祟，有什么跟她說的必要？”

蘇母言語蒼白的替自己辯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阿九直勾勾的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是覺得我見不得人？還是怕她突然得知自己多了個姐姐會吃醋、傷心？”

牽扯到自己心愛的小女兒，蘇母明顯有些沉不住氣，她緊皺著眉，甚至有些厭煩，“這不關南南的事?！?

南南...林阿九在心底低喃著，腦海里再次浮現出了蘇南的模樣，這一刻，她突然有種毀了一切的的沖動與憤怒。

后槽牙重重磕在一起，被用力緊咬著，林阿九胸口起伏的弧度明顯大了起來，她驀地發出聲冷笑，依靠在椅子上，冷眼看著眼前的蘇母。

“虛偽...”

蘇母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斥責道“這就是你跟母親說話的態度嗎？”

可蘇母越是這樣，林阿九的心就越冷，她冷聲道“我是一個孤兒，沒有人教過我要怎么和自己的母親說話?！?

'自己的母親'五個字，被林阿九咬的極重。

蘇母看著眼前刁蠻乖戾的林阿九，心里竟生出了些許的厭惡，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提出想要見面的決定或許就是個錯誤。

親情也是需要維持，這么多年過去，蘇母有蘇南陪伴，早就忘了還有個被自己遺棄的大女兒。

只是昨天匆匆一瞥，才恍然想起，心里開始升起愧疚與心疼。

但這丁點兒的愧疚與心疼，在看見林阿九光鮮亮麗的打扮后，就消散大半，剩下的，也在見識過林阿九的乖戾后消散。

“我承認，我對不起你，我虧欠你，但我當時也是有苦衷的，是你父親他...”

不等蘇母說完，林阿九就打斷了她的話，“夠了，我不想聽什么逼不得已的話，很假?！?

蘇母沒了繼續說下去的欲望，她想喚林阿九的名字，張嘴才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她叫什么，竟有一瞬間的卡殼。

不過這些尷尬很快就被蘇母忽略，她想，畢竟是自己提出的見面，總不能話還沒說兩句，就這么回去。

她盡量壓下心底的厭煩，不再繼續剛剛的話題，反而語重心長的勸道“你身為一個女孩子，要懂得最起碼的禮貌，不可以打斷長輩說話，平日里也不要這么咄咄逼人，沒人會喜歡?！?

一句咄咄逼人，不懂禮貌，徹底打碎了林阿九心里對母親的期待。

能把蘇南養的這么好，蘇母一定是位好母親，但可惜，這份愛，這份好，終究不是她的。

林阿九心里越疼，表面就越要裝出副無所謂的模樣，她第一次發覺，原來自己的演技這么好。

竟然真的能裝出副無所謂的模樣。

她張了張嘴，有很多話想說，可嗓子又酸又澀，讓她什么也說不出來。

她好怕，怕一開口哭腔會溢出來，怕滿腔委屈與怨恨傾瀉而出，打碎她苦苦支撐著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