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番外(三) 清茹婉寧
- 嬌冠京華
- 時宴
- 4262字
- 2024-09-29 12:20:03
艷陽正好,十里秦淮笙歌渺渺,綠柳垂地,河上畫舫蕩起漣漪。
青石路上,街邊商鋪比鄰而立,徐氏醫(yī)館門前掛著新鮮的梔子,飄香四溢。
醫(yī)館中,婉兒在柜臺皺著眉頭打算盤,將手里的賬冊核對完后,一臉苦相。
“小姐,這個月村頭的張婆婆又賒欠了二兩銀子的藥錢,拄拐的李大伯說他家老娘夜里總睡不著也賒了一兩多的安神方,還有水井旁住的張家姐兒,上月痢疾的藥錢還沒付,這個月又賒了四百文的清熱帖。再這么下去,咱們醫(yī)館還怎么開呀。”小姑娘抱怨。
沈清茹只當沒聽見繼續(xù)忙活手上的事,江南的夏月總伴著時雨潮濕得緊,這些藥材要盡快分出來曬干,不然功效就不好了。
至于錢嘛......她又不缺錢,當初她給董嬌做玉容膏得的分成足夠這鋪子揮霍到下輩子,她已無斂財之心不想計較這些,從善不過是想讓自己內(nèi)心獲得救贖。
牛小刀從外走進,肩上一前一后扛著兩只雞,見婉兒又在抱怨打趣道:“嗨呀,你就別算這無頭賬了,你看小姐像打算收錢的樣子嗎?再說這些村民雖然沒付錢,但咱每個月的糧食不都是他們給送來的,何曾買過半點。瞧,我剛出去張大娘子又給我塞了兩只雞硬讓我?guī)Щ貋恚@不就抵藥錢了。”
婉兒瞪他,“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些東西是能抵些藥費,可一旦他們習慣了,以后真有大災大病的,豈不是要咱白貼著給他們看,咱這徐氏醫(yī)館改名叫許是義館得了。”
“嘿嘿,這家還得你當,至于改名嘛,小姐說了算。”牛小刀哈哈笑著撓頭。
婉兒小臉一紅,湊到沈清茹跟前告狀:“小姐你看他!又沒正形!”
“許是義館?我倒覺得這名字不錯,趕明兒小刀上木匠那,叫他們重新給咱做個匾額。”沈清茹笑而不語戳了戳婉兒的額角,“明知道他愛戲弄你你還非和他斗嘴,自討苦吃。”
婉兒不忿,朝牛小刀呸了一聲將人攆去后廚,拉著沈清茹到角落,從袖中取出一封描著金邊的信遞給身前人,“小姐,上面又來信了。”
差點忘記今天是初四,每月那邊雷打不動準時來信的日子,沈清茹眸光微顫接過打開,眉頭舒緩。
茹:
近來朝中瑣事繁多,群臣意見不和常于大殿爭得面紅耳赤,實在叫我心煩意亂。
繼位兩年從無得閑,坐此位置方覺從前閑逸實乃珍貴,每當此時,想你更甚。
聽聞你的醫(yī)館在當?shù)孛晿O盛,百姓常贊你為妙手仙子,吾心甚傲,只覺與有榮焉。
唯一遺憾是從來不曾收到你的回信有些掛心......
罷了,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照顧好自己,念安。
堯。
她看完眉目中盡是滿足,將信原封不動放進信封交給婉兒,似收藏一件極為珍貴的寶物。
“放進箱子里收好鎖好。”
“是。”
婉兒當然知道信是誰寄來的,原本只要她家小姐肯點頭,小姐便是那后宮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兒,可惜......
她試探問,“小姐,這次還是不回嗎?送信來的人還等著的。”
沈清茹搖頭,“不回。”
倒不是不想回,而是不必回。
她當初走得那么決絕,如今回信說什么呢?言想念虛偽,言不念違心。
況且李堯早已將給她寫信當做一種排解情緒的方式,他很沉浸。
一旦她回了,雙方就會變成有答案可預期的來往,那又有什么可期待,如今這樣,反倒對二人來說都覺新鮮。
自從兩年前李堯登上龍座后,沈清茹便帶著婉兒和牛小刀離開上京。他不是沒挽留,更是以四妃之首的貴妃位求娶,但沈清茹沒答應。
陪李堯從微末到頂峰,自己也在地獄走了一遭回來,沈清茹早已看淡名利。加上和董家阿嬌相處久了,她于愛情也有所期盼,渴望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唯一,只是李堯給不了而已。
回想自己重活的這一生,她無愧天地親朋,唯獨愧于一人——前太子妃那胎死腹中的孩子。
她曾因為恨意親手扼殺了一個生命,若她選擇留在李堯身邊,就要日日忍受與她人分享丈夫的折磨,她的心不會同意,她的嫉妒會瘋狂作祟,她的理智會逐漸扭曲,她會最終走向邪惡的滅亡。
到時候,她曾經(jīng)治病救人的手,很可能會再次變成索人性命的魔爪,她不愿。
所以哪怕李堯千般挽留,她最后還是選擇離開。
只是她做不到說再見,也舍不得說再見,這才選了個地方定居,方便上面那位想她時能找得到她,也是給自己不安的心一個寄托。
她都想好了,如果未來有一天她不再收到那人的來信,那就說明他放下了,她也就能徹底斬斷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她已經(jīng)先一次做了選擇,所以這一次,她把選擇權給他。
婉兒微嘆,收起信封去了后堂內(nèi)室。
整座醫(yī)館里只剩沈清茹一人,纖薄的身影于陰影中顯得有些孤寂。
......
“大夫!大夫在嗎!快幫幫忙!”醫(yī)館門前,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背著一個四五歲的男童沖進來,他們穿著同樣款式的服裝,一看就是同個門派的。
沈清茹在見到來人時有些吃驚,這不是顧婉寧嗎,她怎么到這兒來了。
顧婉寧此時也發(fā)現(xiàn)沈清茹,她眼色一喜,“沈姐姐居然是你!太好了!還請你快幫我?guī)煹芸纯矗讲咆澴炫c我搶棗兒吃不小心整個咽下去卡住,現(xiàn)下進氣少出氣多!快不行了!”
“把人給我!”沈清茹聞言不再寒暄,抱住顧婉寧的小師弟便以手為拳使勁向后提拉他的胸腹位置,小男童如塊破布在她手中搖擺。
半晌后,只聽嗚哇一聲,一顆青綠色的小棗伴隨著亮晶晶的口水從男孩口中飛出。
沈清茹將人放在地上探了探呼吸依舊薄弱,她捏住男童鼻子,邊朝他嘴里吹氣邊按壓胸腹,終于在三息后,男孩深吸口氣,緩了過來。
醫(yī)館門口早已圍滿了百姓,見沈清茹又一次把人從鬼門關拽回來,眾人拍手叫好。
“不愧是徐神醫(yī)啊!又救活了!”
“是啊,徐神醫(yī)真是菩薩轉世仙女下凡,平日里醫(yī)館收費是咱們縣里最便宜的不說,還每日開放三個名額免費看診,她才真是菩薩心腸!”
牛小刀堆著笑讓眾人散了,婉兒幫著沈清茹將男童放到診室,讓他稍作休息。
待一切忙完,顧婉寧才湊到沈清茹跟前,兩眼冒星星,“沈姐姐,你可真是太厲害了!我還從未見過這般救人的法子呢!好實用啊!”
沈清茹謙虛,“不是我厲害,這是你董家姐姐以前教我的,我不過依葫蘆畫瓢罷了。”
顧婉寧否認,“沈姐姐能得董家姐姐真?zhèn)饕彩悄愕谋臼拢t虛啦!我方才差點就以為我小師弟救不回來了,這要被我?guī)煾钢溃隙ㄒ俏业钠ぁ!?
面對她口中這些新奇的字眼,沈清茹問:“師父?新皇不是封你做縣主,你不在京中,怎么還投身江湖門派了?”
顧婉寧無所謂地搖著腿,“那是陛下硬要給我的又不是我想要的,接完旨我就溜了呀。京中實在無趣,我也無親友相依,與其獨自一人困在那兒,還不如逍遙江湖愜意。我如今已加入七劍派,可是宗門大長老的座下弟子喲,師父說我雖過了打基本功的最佳年紀,但只要我肯努力一切就都不晚。我現(xiàn)在在師父這一支排行第六,也是有師妹師弟的人啦,怎么樣,是不是還挺厲害的。”
瞧她那一臉小驕傲的表情,沈清茹順著她往下問:“嗯,是挺厲害的,那你后面還有幾個師妹師弟?”
“一個,就方才那個差點噎死的小笨蛋。”
兩人對視,皆噗嗤笑出聲來。
聽沈清茹方才提到董嬌,顧婉寧捏了捏裙角,余光瞥著她試探問:“沈姐姐,你可有......我兄長和董家姐姐的消息?”
顧承允和董嬌沒死她們是都知道的,但礙著上頭那位還活著,兩人不愿給大家添麻煩便誰也沒聯(lián)系。
沈清茹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按那人的性子,這會兒應當還與顧大人......不,顧大哥在外游歷逍遙快活吧,你也知道,她其實是個貪玩性子。”
顧婉寧埋頭,嘟囔著嘴,“我也知道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只是他們二人出去玩那么久都未曾想著帶上我!也太沒良心了!虧我還在京中擔驚受怕掛心他們的安危!結果半個人都不來接我!氣死我啦!哼!”
見小丫頭原形畢露,沈清茹失笑,“眼下時機還未成熟,待一切塵埃落定,我想他們會主動聯(lián)系我們的,且耐心等等就好。”
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沈清茹從身后拿出一個精美的食盒打開,“嘗嘗,這是嫣娘和魯先生讓何家郵局從北地寄回來的奶糕餅,味道醇厚軟綿,你會喜歡的。”
聽見好吃的,顧婉寧眼睛發(fā)亮,沒客氣取了一塊咬了小口,濃郁的奶香味在嘴里溢開,她滿意的瞇上眼。
“哇!好吃!魯先生怎么去北地了呀?我離京前還聽說新皇讓他為東離城畫水利圖,不畫完不準走呢。”顧婉寧含糊著問。
沈清茹聲音悠悠,“嫣娘在北地,魯先生的心自然就跟去了北地,聽說他畫完水利圖馬不停蹄的就跑了,新皇派了兩隊人去追他想讓他回來改改圖紙都沒能追上。”
兩人啼笑皆非,顧婉寧斟酌著形容詞,“這位魯先生還真是......歸心似箭。”
“那可不。”
有愛的人在遠方等候,怎會不想飛奔到她身邊。
沈清茹壓了壓快要飛出醫(yī)館的思緒轉頭問:“你呢,比起在京中,游歷江湖可還適應?”
對于顧婉寧,沈清茹也是將其視作自家妹妹,乍然聽見她已成江湖人,第一關心的不是她學成了什么本事,而是過得還好不好。
當初她與董嬌一同被晉王挾持,沈清茹趕去救治嫣娘時也對她的身世有所耳聞。
能明事理分是非,不把上一輩的恩怨帶到下一輩身上,還守口如瓶的保護了本該是仇人的親人,光這一點,婉寧就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面對沈清茹的關心,顧婉寧眼眸彎彎,“適應的,師父和師兄師姐們都待我很好,去哪里都帶上我,偶有單獨出行也會記得給我?guī)ФY物,我收獲了很多愛。加入七劍門就像融入了一個很大的家族,這里不必為權勢勾心斗角,人人心中皆有正義,以懲奸除惡幫扶弱小為己任,我很享受在七劍門的每一天。”
“我還把從前在顧家養(yǎng)的那些小動物也都接走啦,師父專門給了我一個小院子,現(xiàn)在他們成天在大山里嬉戲玩耍,餓了才回小院吃飯,別提多愜意了,我都有點小羨慕。”顧婉寧用手擋了擋嘴唇,像個偷偷炫耀的孩子。
沈清茹會心一笑,“那就好,你的師門待你這般真誠體貼,我們也就放心了。”
“顧小姐,你師弟醒了,哭著找你呢。”牛小刀小跑過來告訴顧婉寧。
聽說小師弟醒了,顧婉寧兩口把手里的糕點吞下,拍了拍手起身。
“沈姐姐,我得帶我小師弟回去啦,不然被師父曉得要挨教訓的,我得趁他沒發(fā)現(xiàn)悄悄把這事兒掩蓋過去。”她吐了吐舌頭,去牽被婉兒帶出來的男童。
“師姐,嗚嗚嗚,我怕!”小男孩一見顧婉寧哭得更厲害了。
“不怕不怕,師姐在吶。”顧婉寧將人抱起在肩上拍背,已經(jīng)有了小大人的模樣,只是......
“以后還跟師姐搶吃的了不?”
“不搶了不搶了,再也不敢了。”
“這才對嘛,一會兒見著師父可知道怎么說?”
“知道,是我不小心吞下去的,不是師姐不給我我才著急搶來吃的,跟師姐一點關系都沒有!”
顧婉寧給他一腦瓜子,“臭小子還挺有心眼,敢這么說我揍你。”
小男孩咬著手指淚眼汪汪,“那我要怎么說呀?”
“罷了,我想想再告訴你。”顧婉寧突然想起還沒付診金,把人放在地上從腰間荷包掏錢,“沈姐姐,診金是多少呀?”
沈清茹笑著擺手,“不用,去吧,小心再耽誤一會兒露餡了。”
“那就多謝沈姐姐了,我們后會有期!”顧婉寧也不和她客氣,抓起地上的男孩跟提小雞仔似的夾在胳膊底下往外走,那架勢像極了護崽的老母雞。
望著顧婉寧鮮活的背影沈清茹滿臉笑意,從前她們身邊的那些孩子們皆已長大,如今已能獨自撐起自己的天地,倒是她們這些正值好年華的人反而失去活力。
沈清茹輕嘆口氣,也不知那家伙如今在做什么,她是真的有些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