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件事之后,喬圓收斂了很多。許是鐘易冷被人打的那一巴掌,讓她沒心沒肺的心里第一次感覺到痛楚。她變得比之前安靜了,不再風風火火,不再吵吵嚷嚷,漸漸地,也不再出門去玩。
鐘易冷問她怎么了,她說:“看不到也就算了,看到了就會去管,管了就會闖禍。我不想每次都由你去收拾殘局承擔后果,不該是那樣的。”
“那你認為該是怎樣的?”
“該是我自己承擔。”
“那你承擔不了呢?”
“那就不能闖禍了。”
鐘易冷撫了撫她的臉頰說:“小圓,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只要你高興,我都陪著你。”
喬圓抬頭看了他一會兒,疑惑地問:“你不認為我這是在欺負你嗎?你不認為我是個麻煩嗎?”
“不認為。”
聽到他的回答,喬圓愣了一下,問道:“那你認為這是什么?”
“幸福。”
“幸福?”喬圓更不解了,“我不懂,我覺得自己一團糟,我有什么好?”
鐘易冷柔柔的目光靜靜地看著她,緩緩說:“這個世界上算得上奇跡的不多,你能活到現在算一個。如果你英年早逝,就代表著另一個人雖生猶死。你問我你有什么好,其實你什么都不好,你唯一的好,就是你還活著,這足以讓我覺得這世間充滿了美好。”
鐘易冷說的話對于現在的喬圓來說,她多半是不能共情的。喬圓揪著嘴,不高興地說:“活著,也能算是優點么?在你眼里,我就這么差勁,這么一無是處么?你連一個優點都說不出來。”
喬圓別過臉去,又生氣又委屈。鐘易冷不禁一笑,哄著她說:“其實我說的是反話,你在我心里,有很多優點,多到數也數不過來。”
“這還差不多。”喬圓舒眉展顏,思路跳躍好奇地問:“以前的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居然這么危險。”
鐘易冷一下被問住了,想了想說:“你……你以前是一名很厲害的警察,專門抓捕像你這樣闖禍惹事的小鬼。”
“那我不是很威風。”
“是啊,厲害得不得了。”
喬圓跳起來,開心地轉起圈圈。鐘易冷則在一旁幸福地看著她。
天色漸明,清晨陽光灑下,喬圓起來做早飯,雖然賣相不怎么樣,但是將就著吃應該不成問題。
鐘易冷看了看外面,幾乎是震驚地說:“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嗎?這太陽也沒打西邊出來啊。”
喬圓咬下一大口面包說:“我要出去找工作了。”
“找工作?”鐘易冷又是一驚,然后平靜下來問,“怎么突然想起來找工作?”
現在的喬圓雖然長得像大人,但思想就像個懵懂的小學生,沒有邏輯,一點也不成熟,也不知她還記得多少有用的知識,鐘易冷實在擔憂。
喬圓說:“家里活的都要養啊,胖團,你,還有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我玩了這些天也夠了,我總不能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坐吃山空吧。”
她這么一說,瞬間又覺得她像個大人成熟穩重。不過鐘易冷還是不希望她現在出去工作,于是說:“我有工作,我不用你養,而且我可以養你。”
喬圓放下筷子,嚴肅說:“村上村書說,被什么保護就會被什么限制,能給你遮風擋雨的也會讓你不見天日。我四肢健全、身體健康,干嘛要你養我。再說了,你雖然現在吃穿不愁,但如果有一天發生變故,我連幫你的能力都沒有。到時候,我不想用無能為力來為自己推卸現在的不努力。”
“但是你……”鐘易冷話到嘴邊,又猶豫不好說出來。
喬圓見他為難的樣子,自己幫他說出來:“我知道,現在的我不如以前的我,甚至我的腦子現在還是稀里糊涂、搞不清楚狀況的。但我必須要接受現實,我是一個普通人,沒有背景,沒有學歷,智商一般,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在這個社會生存。雖然你對我很好,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認識的人,我應該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抓住你,可我不能那樣。以后的路我要自己走,我們可以做朋友,你可以引導我,給我建議,教我方法,授我以漁,我們共同成長。但絕不是以保護我的方式讓我失去獨立行走的能力。”
這番話條理清晰、客觀中肯,沒有點生活閱歷是說不出來的。鐘易冷打趣說:“剛才是誰說自己腦子迷糊,搞不清楚狀況的?我看你思路清晰,能說會道的嘛。”
“真的嗎?”喬圓高興起來,“昨天我在書上看的,默讀了好幾遍才記下來的呢。”
“你看書了?”鐘易冷不免又是一驚。
“昨天那幫人說我粗野蠻橫,胸無點墨,我當時就生氣了,因為被說中了。我回來就狠狠地惡補了一下,足足看了半本書。”
“半本書!”鐘易冷難掩驚訝,隨后笑了笑,伸手看看表,上班時間快到了。鐘易冷不放心地問:“小圓,你準備找什么工作?去哪里找?”
“先在家里找,家里做完了,我再出去找。”
原來她說的找工作是在家里找啊,鐘易冷不禁一笑,放下心來說:“謝謝你的早餐,我去上班了。”
“那我洗碗。”
喬圓吃下最后一口面包,鐘易冷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拿上包,出門去了。
喬圓收拾完餐桌,胖團靠了過來,喬圓給它倒了滿滿一碗狗糧,看著它吃了一會兒,然后去打掃房間和給院子里的花草澆水。
喬圓正沉浸在邊澆水邊玩水的娛樂中,院外的門鈴響起,喬圓關掉水閥,好奇地跑到門口,并未按墻上的開鎖,人臉識別的門卻自動打開了,顯然來人曾錄入過臉部信息。
此人看上去約摸二十七八,白衣牛仔褲,一臉書生氣,目光澄澈,微微笑著。他的面龐仿若天上的皎月,溫潤的白玉,喬圓看著看著,便如沉浸在一片酒香之中,如癡如醉。
喬圓癡癡地走到他面前,眼睛盯在他的臉上驚嘆道:“你長得真好看,像一個天使。”
男子笑笑,溫言說:“你好,我叫南懷,是容城醫院的實習醫生。”
喬圓又贊美道:“果然人如其名,連名字都這么好聽。”
南懷切入正題:“小姐,請問你怎么稱呼?”
喬圓爽快說:“我叫喬圓,是這家的主人。你來我家是有什么事嗎?”
南懷臉上為難了片刻,猶豫之后說:“喬小姐,我就快人快語直話直說了。這房子其實是我哥哥的,我母親現在想拿回來。”
喬圓說道:“南懷先生,你是不是搞錯啦,這是我家,我從小到大都生活在這里,這房子怎么會是你哥哥的呢?”
南懷沒有多說什么,語聲溫和說:“你能把這棟房子的房產證拿給我看一下嗎?”
喬圓信心滿滿地說:“好,你等一下。”
南懷站在客廳,只聽喬圓在樓上翻箱倒柜,叮叮咚咚,完全不像在找東西,倒像是在拆房子。南懷又等了一會兒,喬圓才拿著房產證從樓上噔噔噔下來。
她雙手把房產證遞給南懷,南懷看了看她滿臉的灰土,像個小花貓。她看上去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但她的言語神態卻像個不諳世事的青春期少女。
南懷打開房產證,并把房產證的正面朝向喬圓,喬圓看后,一愣,“啊,怎么不是我的名字?這個林沐塵是誰,我不認識啊?”
“林沐塵是我哥哥。”南懷神情有些傷感。
其實林沐塵并不是林美心所生,林美心的孩子當年因為早產,出生不久后便夭折了。單斌瞞天過海,放下一筆錢,抱走了一戶農家剛出生不久的一個雙胞胎男孩,就是后來的林沐塵。
喬圓帶著哭腔問:“這房子真的是你哥哥的?不是我的?”
南懷有些不忍心,不過還是點頭“嗯”了一聲。
喬圓見他點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走去外面,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放聲大哭起來,仿佛她最后唯一能擁有的東西也被剝奪了,她哭得像個傷心的孩子。
南懷一下慌了神,掏出自己的手帕給她擦眼淚,安撫她說:“你別哭了,我們有話好好說,好不好?”
喬圓眨了兩下眼睛,抹去眼淚,往屋里去,她撥了一個電話,電話接通后,她委屈地哭喊著:“鐘易冷你快回來,我們沒有家了。”
鐘易冷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他剛進門,喬圓就沖過來抱著他痛哭。
當鐘易冷從慌亂的情形中反應過來,廳中站著的另一個人著實嚇了他一大跳。此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那個火花安葬立了碑的人,現在竟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不敢相信,也無法相信。
南懷看著驚恐、疑惑又怔怔出神的鐘易冷,走上前自我介紹道:“鐘先生,你好!我叫南懷,是林沐塵的弟弟。”
經常有媒體報道鐘誠公司,這個人知道他的姓氏也不足為奇,不過他跟林沐塵長得也太像了,如果他不說話,真的以為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鐘易冷神情緩了緩,“原來是這樣。不過,你來我家是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這房子是我哥哥生前居住過的地方,也是他的遺物,我母親想要回來。他自小被人抱走,我母親有生之年連他一面也沒有見到。晚年,她想住在哥哥曾經住過的地方,也算是彌補他們母子之間的情深緣淺,希望鐘先生可以成全。”南懷向鐘易冷深深鞠了一躬,并將手里的房產證遞給鐘易冷。
鐘易冷摟著抽咽的喬圓,不愿見她傷心,向南懷爭取說:“這棟房子對小圓來說很重要,我們可不可以協商一下,不管多少錢我都愿意出。”
南懷說:“鐘先生可能誤解了,這跟錢沒有關系,這是一個母親懷念她兒子的唯一方式,我希望二位可以成全。”南懷再次鞠躬懇請。
喬圓擦干眼淚,不再哭泣,抬頭對鐘易冷說:“這個南懷先生的媽媽聽上去好像很可憐,不如我們就把房子給他們吧,他媽媽好像比我更需要。”
鐘易冷盯著她的眼睛,輕聲問:“那你舍得嗎?”
“舍不得也要舍得啊,因為它已經不屬于我了。不屬于我的東西我不能強要,我要做的是立即歸還。”喬圓哭完,傷心勁過了,情緒也平復了很多。
鐘易冷對南懷說:“南先生,我們會盡快搬出去,請您通融幾天。”
“我母親還有半個月才會出院,這段時間你們可以住在這里。”南懷歉意地說,“說實話,我無意趕你們走,我也無意要這棟房子。等我母親哪天想開了,等她心里的遺憾可以放下了,我會把房子無償地送給喬小姐。”
這事之后,沒過多久,鐘易冷的情況就被喬圓無意中的話說中了。任廣寒去世之后,蕭只唯整日以淚洗面,情感脆弱,很容易被一些甜言蜜語、噓寒問暖打動,有心之人繼而乘虛而入。
Suntee的控制權很快落入了即將和蕭只唯步入婚姻殿堂的馮昌手中,簡洋被踢出局。他本是任廣寒手下的一名秘書,后來步步高升,一直做到公司的首席營銷官。這個頗具野心的男人,用愛情的幌子讓蕭只唯心甘情愿成為他成功的墊腳石。而他要的不僅僅是Suntee,還有鐘誠公司。
馮昌制造了一起工地事故,造成重大人員傷亡,作為企業法人,還沉浸在愛情里的蕭只唯被拘捕。Suntee作為鐘誠公司的大股東,也在馮昌精心計劃下一步步被蠶食。俗話說,家賊難防,馮昌所掌握的機密信息都是蕭只唯提供的,拿下鐘誠,自然如囊中取物,不費吹灰之力。
蕭只唯一生遇到的三個男人,說明了她的命運完全由遇到的男人自身的品性決定。鐘誠愛她,顧家,事業有成,作為受害的一方,最后分開也完全尊重她的意愿。離婚后,蕭只唯不菲的身價讓任廣寒成功躋身上流社會,擁有了對抗秦幕天的資本。任廣寒出于利用蕭只唯的愧疚,雖不是真心愛她,但也從未讓她受過半點委屈,對她也是百依百順。至于馮昌,那就是除了虛情假意,就只剩利用和擺布了,把她吃干抹凈再如扔垃圾般把她一腳踢開。
一無所有的鐘易冷想要把母親從囹圄中救出來,實比登天還難。他是一個很難向別人開口求助的人,不過為了能把蕭只唯成功保釋出來,他還是去找了杜余凡。
鐘易冷把蕭只唯帶到他和束恒越先前住的那棟房子,他們母子二人站在門口,蕭只唯羞愧地低下頭去,而鐘易冷臉上不怒不喜,好似沒有任何表情。經歷了這么多事,他已經不像最初那樣嫉惡如仇、非黑即白,他有了一定的柔軟度,可以容納那些不美好的事情。千帆過盡,他愛的人依舊在他身邊,這足以讓他原諒這世間的一切。他是何等的幸運,他還有什么可計較,放不下的呢?
鐘易冷淡淡說:“沒想到我們再次見面是以這樣的方式,記得你第一次離開我和爸爸的時候也是為了一個男人。在你的世界里,愛情至上,永遠沉迷在男人施舍的溫情里。為此,你拋棄了愛你的丈夫和孩子,毀掉了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在沒有愛的婚姻里自我滿足和陶醉。如今你自食其果,被人利用和背叛也是對你的懲罰。我不會去恨你,相反,你現在面臨的困境我會盡能力幫你解決,因為你是我的母親,我要給自己留一個孝順的名聲,以便在這人世間行走。”
蕭只唯流下眼淚,哭泣說:“小易,媽媽對不起你。”
鐘易冷神色漠然,繼續說:“你一生錦衣玉食,在你晚年我也不愿你過得凄慘。但我現在只剩下這棟房子,我留給你。如果你想要再多,我也無能為力。”
“小易,你能原諒媽媽嗎?”蕭只唯淚眼婆娑,哭求著說。
鐘易冷眼睫微顫,仿佛有了些動容,不過語氣還是那樣漠然:“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原諒你,或許會,或許不會,一切就交給時間,順其自然吧。”
最后,他把這棟房子的鑰匙放到蕭只唯的手里,什么也沒再說,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