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愷撒:巨人的一生
- (英)阿德里安·戈茲沃西
- 2085字
- 2024-02-21 16:55:30
中文版序
十多年前,我花了三年時間創作《愷撒:巨人的一生》。即便在今天,我仍然感到愷撒和他的一生非常精彩,而且和當年一樣覺得很難評判他。他才華橫溢,涉獵極廣;他聰明機敏,精力充沛;他是一位文筆曉暢的作家,也是一位能夠指揮和激勵大軍的將領;他能編纂法律,也能承擔乏味但必需的日常行政工作。他的魅力的確罕見,既能用自己的言辭和風格贏得群眾、軍隊的支持,也能引誘其他男人的妻子。如果你花了很長時間研究愷撒,很難不感到些許自卑。你未必想做他做過的那些事情,但我們當中的很多人一定希望像他那樣擁有那么多了不起的才干。
但愷撒也是那個渡過盧比孔河、打響內戰的人,這場內戰激蕩著整個地中海世界,奪去了成千上萬人的生命。他自立為獨裁官。他的這個頭銜和其他榮譽,是元老院和人民投票決定的。但是因為他的軍隊占領著羅馬城,所以他們別無選擇。愷撒的行動在我們所謂的羅馬共和國體制(國家領導人是每年選舉產生的行政長官,他們接受元老院的指導)滅亡的過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我對羅馬共和國(尤其是前1世紀)研究得越多,就越認識到它是多么腐朽無能。少數富裕的貴族豪門主宰著共和國,幾乎所有高級行政長官和元老院的重要成員都出身于豪門。這樣的權力壟斷本身或許并不會讓國家垮臺,但這個小小的精英集團統治共和國的手段完全是為了自己的利益;集團內部瓜分官職和榮譽,絲毫不會考慮得到這些官職和榮譽的人是否有才干。羅馬人認識到當時存在嚴重的社會和經濟問題,比如他們必須為羅馬的無業人群尋找土地。但元老們互相嫉妒,不愿意讓自己的競爭對手解決問題從而獨攬功勞,于是沒有人做任何努力去解決問題。與此同時,統治集團厚顏無恥地壓榨各行省。所有人都知道在發生什么事情,但因為那些應當對問題負責的人占據高位,所以很少有人挑戰他們。西塞羅私下將在他之前擔任奇里乞亞行省總督的人描述為“發瘋的野獸”,但在公開場合對此人非常禮貌,并急于得到此人的好感,因為他是最重要的門閥貴族成員。
愷撒雖然借助武力奪取政權,但更為負責地行使了權力。他安排政府收購土地,將這些土地(或者政府已經擁有的土地)分配給公民,幫助他們養家糊口。愷撒對各行省的治理比以前好得多,并且他努力阻止羅馬總督們濫用職權。在整個政治生涯中,他始終站在平民一邊。大多數人,無論是羅馬公民還是外省居民,在愷撒統治下都比以前生活得更好。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必須回答一個寬泛的問題: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為了好結果而使用壞手段?布魯圖斯和卡西烏斯殺害了愷撒,原以為人民會響應他們的自由呼聲,然而只有極少數人支持他們。即便這極少數人,也幾乎全都是富人、貴族和他們的親密盟友,因為只有他們曾經享受過許多自由。
前49年,愷撒陷入困局,他的對手們只給了他兩個選擇——退出政壇或者反叛,因此主要是他的對手們讓內戰變得不可避免。根據羅馬人的標準,他并沒有做什么了不得的壞事,以至于要遭受這樣的命運。愷撒為了個人榮譽和地位而戰,因此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他的敵人同樣自私自利,因為他們僅僅為了逼迫一個他們不喜歡的人退出政壇,而不惜發動戰爭。加圖憎惡愷撒,后來寧愿以特別殘酷、恐怖的方式自殺,也不愿意承認獨裁官有權饒恕他。布魯圖斯接受了愷撒的仁慈,后來卻又改變了主意。后世元老們對由他們所在階級主宰的共和國充滿了懷舊之情,因此把加圖和布魯圖斯這樣的人吹捧成英雄,對他們的許多人格缺陷視而不見,也忽視了一個更重要的事實:加圖和布魯圖斯在他們的整個政治生涯中并沒有取得任何建設性的成就。
我曾周游世界,宣講本書。我驚訝地發現,很多國家的很多人仍然對愷撒的故事有著強烈的反應。更有意思的是,處于政治兩極的人都喜歡他、仰慕他,并認為他的故事佐證了他們自己對現代世界的看法。在美國尤其是這樣。美國人對古羅馬的興趣有著悠久的歷史,不過很有諷刺意味的是,美國的創立者們更喜歡加圖、布魯圖斯和卡西烏斯這樣的人,以及這些人(據說)代表的共和國美德。約瑟夫·艾迪生的劇作《加圖》比莎士比亞的《尤利烏斯·愷撒》更強烈地激勵了18世紀70年代反抗英國統治的美國領導人。在美國獨立戰爭的低谷,喬治·華盛頓讓人為饑腸轆轆、憔悴不堪的士兵們上演了《加圖》。今天,喜歡愷撒的美國人更多,不管是把他看作反對貴族集團的英雄(盡管他自己也是這個集團的成員),還是僅僅將他視為一個高效的實干家。很多美國人都覺得,如果出現一個新“愷撒”,那么就能解決美國面臨的許多問題,盡管大家對美國究竟遇到了什么問題仍然沒有達成共識。這是一種奇怪的渴望,因為愷撒這樣的人只有在混亂年代才能獲得最高權力,而希望出現這種混亂局面的人肯定很少。
愷撒始終是一個復雜而充滿矛盾的人。或許,我們應當希冀一個更好的社會,在那里,擁有愷撒那般才華的人不需要動用武力就可以攀登高位,用他們的才干為民造福,并得到鼓舞和獎勵(而不是被迫走上反叛的道路),并最終讓位于新一代人才。我越來越堅信,愷撒不是一個天生的革命者,如果不是其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撓,他會繼續在體制內活動。然而如果他留在體制內,還會取得這么偉大的成就嗎?我們又一次不得不面對目的與手段的問題。
阿德里安·戈茲沃西
201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