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日臺？

聽到這個地點的時候，賀映南甚至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已經凍結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亦或是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賀映南有點兒明白這里為什么不需要任何守衛了。

眼前不知身份的骷髏將軍就能帶給他們如斯的壓迫感，那一個出身玄幻世界的古國大祭司又該是何等高手？

待在這樣的人身邊，哪怕沒有看見正主，也已經足夠讓人膽寒了。

骷髏將軍深深一拜，而后便離開了行宮。

那七名骷髏侍女卻還依然立于室內，似乎在等待著主人的吩咐。

賀映南扶著蒼老的燕凝紫，讓她在風格古樸的桌邊坐下。

做完這些，他仿佛已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與手段。

那些“侍女”，如果不看露出來的森森白骨，當真像是身姿楚楚的仕女，儀態端莊，舉止有度，哪怕滿頭青絲都是正常的，光鮮如綢。

但假的終究是假的。

只要看一眼她們的面目，就會因為強烈的反差而感覺恐怖，讓人不寒而栗。

“你們可以先出去嗎？”

沉默。

白骨侍女回應他的是長達數息的沉默。

而后，打頭的侍女才真正反應過來的樣子，“當然可以，小王子要婢子進來伺候的時候，擊掌一聲就好。”

“一日三餐到了時辰，奴婢們也會用提盒送來的。”

能得到這種回復便很好了，至于一日三餐，賀映南還怕自己的血肉被她們當一日三餐吃了呢。

等到那些侍女腳步輕盈、一個跟一個魚貫而出，離開室內，賀映南才松了一口氣，強撐著關上門以后，他就忍不住靠著門“滑”了下去。

少年下意識垂著頭，沒有強迫自己提起精神來，隨意落拓坐在地上，靠在門邊，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要去觀日臺試探嗎？賀映南不知道。

坦白說，不久之前在凌霄城中，他還對燕凝紫挺討厭，覺得這是一個為自己帶來無數麻煩的少女，嬌縱蠻狠，狠辣惡毒，如果可以的話，他會有多遠躲多遠。

賀映南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與這個刁蠻郡主在短短的時間中同生共死那么多次。

他拼盡全力為二人的存活爭取機會。

可燕凝紫又何嘗不是對他以命相護呢？

只是，涉及生死無小事，他真要為了幫燕凝紫恢復原貌去面對據說也住在觀日臺上、態度未知的古國大祭司嗎？

賀映南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只是忽然感覺有個軟綿綿的肉團靠了過來。

張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大肥貓圓滾滾肉乎乎的身體在他的腿邊，帶有信任與安慰的意味。

貓老五現在就像一只普通的貓咪一樣。

雖然不會像狗一樣熱情，但他會小心翼翼過來貼近親近的兩腳獸。

他的眼神也那么信任依賴，帶有關切、慰問的靈性。

貓老五甚至還重新記憶起了錦瑟夫人在世時他才會叫的夾子音，喵喵叫喚了兩聲。

然后才仰著小腦袋，小心的問道：“映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還是在想接下來該怎么辦？”

貓老五其實是知道賀映南更煩后面那個問題的。

他想叫賀映南別再管那個瘋丫頭的事情，話都到了嘴邊，卻怎么都說不出來。

賀映南能救他，當然也能救燕凝紫。

他沒有立場打著“為賀映南好”的名義去阻止對方救別人。

貓老五忽然有點兒低落。

如果他現在是賀映南的契約靈寵就好了，他們的立場一致，他一定會忠誠不二，幫自己的主人抵抗外敵，主人也不需要顧忌任何的“拖油瓶”！

但是，錦瑟夫人的仇還沒有報，他不能放心現在就契約新主。

好吧...

或許他的低落不是一點點。

賀映南伸手揉了揉他的貓貓頭，憑借在現代練出來的擼貓技能，讓這只烏云踏雪貓喉嚨里發出沉醉的呼嚕聲，然后四腳朝天露出柔軟的腹部，整只貓攤成貓餅。

無形之中，賀映南自己也覺得胸口壓得那塊石頭移開了一點點。

燕凝紫還是趴在桌上不說話，但賀映南知道她沒睡著。

因為，她的呼吸聲沒有絲毫改變。

賀映南抱著貓老五，先把貓放在一張椅子上，然后自己再坐到她對面去。

這個角度方便他觀察燕凝紫此時的狀況。

漢陽郡主此時確實像極了《紅樓夢》里賈寶玉所比喻的死魚眼珠子。

這不是單單指郡主的容貌。

她的臉頰消瘦下去，顯得顴骨很高，過于刻薄，早看不出昔日明艷如玫瑰的模樣。

兩鬢斑白，臉上也布滿深深的皺紋與老人斑。

但最讓人生厭、下意識不喜歡的東西，還是她那雙眼睛。

黯淡無光，就像是某種沒有生命力的死物。

如果不是賀映南還能聽見她細微的呼吸聲，甚至會以為這個女人已經睜著眼睛死去了...

她已然陷入了某種近似自我封閉的狀態中。

賀映南雙手搭在塔狀，放在桌上，他不知該說些什么，但良久之后，還是對這個女人說道：“我知道發生了這種事情，你不可能有精神。”

“誰會想遇到這種倒霉的事情呢？”

“我難道想找死嗎？我相信貓老五你也不想，對吧？”

貓老五就贊同的“喵”了一聲，“能好好活著，誰會想死呢？本喵都還沒有吃夠豬蹄呢，瘋了才會想來這種地方受罪。”

賀映南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聽不聽得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等下我就要去據說是古蜀國祭臺的地方一探。”

“如果能找到出去的線索，亦或是讓所謂的大祭司把你變回原來的樣子，那是最好。”

“但也有很大的可能，我什么也沒有達到，就將一條命永遠留在上面。”

“這不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如果被動等到七日后見古蜀王，也就是你說的那位暴君，我們也不一定能出去。”

更可能等到的是圖窮匕見，不知用什么樣的方式死去。

“如果我回不來，你也總要活下去，坐在這里直到死去，那是最虧的事情。”

賀映南言盡于此，這是看在與對方同生共死的份上。

他已經想清楚，去找那位大祭司不只是為幫燕凝紫，也是為了他自己。

至于更多的，他也沒法再為燕凝紫做什么了。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負責。

貓老五則是急得喵喵叫，用嘴巴咬住賀映南的衣裳，“喵！你要去那里，那我就還是跟你一起——”

反正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

比起從前想殺自己的燕凝紫，他還是更愿意和救過自己接納自己的賀映南死在一起。

賀映南起身抱起了貓老五，轉身就想離開。

“你，不應該管我...”

一直坐在桌邊的女人忽然開口了，她的聲音沙啞生澀，就像長久不開口說話的人重新開始學習一樣。

“也不要...為我的事冒任何風險。”

“因為，我，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出于善意為我受到傷害...付出生命。”

就像她的娘親。

那個尊貴高傲、最后卻像普通女人一樣痛苦死去的神朝公主。

母親的死與時間有那么一點關系，現在又輪到她了。

怎么不算昨日重現呢？

“我就是一個怪物，生下來就害自己的母親，長久長久的無法長大，就怨天尤人的痛恨著所有人...”

“理所當然的認為，任何人的血肉，只要是為我犧牲，是供養我的，那便理所應當！該任我掠奪。”

“先前對你也不例外...就是我害你的...”

燕凝紫的嗓音活脫脫就像是從破了口的皮袋子里擠出來的。

是痛苦的風吹過。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呢喃著不知在說什么，“你竟然還想救我，這多可笑啊，你難道不想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