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雄沉吟少許,道:“長生昏死后,靠著湯藥沐浴滋補,胎光、幽精兩魂尚存,才能行動自如,但爽靈一魂殘破羸弱,導致他記憶缺失,渾渾噩噩。”
“搜魂術凌厲兇險,如果強行搜魂,恐怕會徹底毀掉他的爽靈,那他就變得瘋瘋傻傻,癡癡呆呆。若用佛門更為溫和的‘他心通’感知,反倒是安全一些……”
王久財氣憤憤地瞪著趙清影道:“趙局長,都拿黑狗血潑過長生哥了,沒燙傷沒起泡,那定然不是邪祟了,你為啥還糾纏不休呢,咋的,你們異常事物調查局的人,看誰都像妖魔詭怪啊!”
“久財,長生這次回魂實在詭異。”
趙清影性格寬厚溫柔,不以為忤,但分析問題卻直指要害:“倘若是邪祟附體,咱們掉以輕心,以后不知會釀成多大的禍事,多少無辜百姓死于非命。”
“再說,如果不除掉邪祟,長生真正的魂魄靠著那一絲執念回來,卻無肉身寄居,無法度過‘劫難’,立刻就會被磨滅,或者發現自己竟然還‘活著’,思維意識陷入困頓混亂,也會魂飛魄散,歸于天地,那才令人痛惜……”
“你現在看到的長生,可能只是‘魂尸’,根本不是真正的長生!”
王久財身軀微顫,驚懼交加,看著院子中正在穿衣服的陳長生,眼圈泛紅:“師父,這可咋辦啊!”
“事有兩可要平心。”
林正雄輕抿一口紫砂壺的壺嘴,吮出一口濃茶,咂咂嘴,悠然道:“他要是長生,那最好不過。”
“若是邪祟,老頭子這紙扎鋪,生意好得很,棺材紙人花圈做不贏,正缺苦力呢。家里這幾個苦力都越發憊懶了,不堪用了……”
大黑狗縮了縮脖子,露出討好的微笑,兩耳向后貼著狗頭,成了飛機耳。
紅男綠女一起瑟瑟發抖,紙張摩擦一陣嘩啦啦作響,嘴角耷拉下來,詭異的微笑化作哭喪臉。
趙清影輕輕點頭,再無異議。
林老爺子表面上只是一個紙扎匠人,做些紙人紙馬,賣點棺材香燭,偶爾干點超度亡靈的小活。
但其實神通廣大,身份神秘,與道門淵源極深。
不僅全江州的父老鄉親們把他當成活神仙,連江東省異常事務調查局的局長見了他,也要恭敬有加,執弟子禮。
林正雄突然問道:“對了,趙局長,你今天來鋪子里,應該不是僅僅為了看長生醒來沒有吧?”
趙清影微笑道:“您老人家未卜先知,蘇氏貨棧發生一件奇案,似是邪祟作惡,警察局束手無策,找了我們調查局幫忙,但我去現場看了,也拿不準,所以,還得請您老人家出山……”
林正雄一口氣將紫砂壺中的濃茶喝光了,將壺交給紅男,似笑非笑地道:“那很好啊,老頭子也很久沒動了,正好活動下筋骨,也帶長生一起過去轉轉,趁機……驗明正身!”
說著,他走出堂屋,冷冷地盯著陳長生,道“長生,跟我來!”
“來了,師父!”
陳長生露出討好的微笑,擦了擦額頭亮晶晶的冷汗,連忙跟了上去。
適才林正雄三人說話時,根本沒有刻意壓低聲音,陳長生聽得一清二楚,心中叫苦不迭。
光憑黑狗喚魂,續頭保命的這兩手,就能看出這老者神通多么逆天。
所謂掌控生死,順逆由心。他沒有顯露殺人的法門,但既然能救人,那殺人的手段肯定不差。
可以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自己連條魚都不算,就是一只小螞蟻,他隨手就能捏死。
而且,這老者思維極其縝密,城府淵深如海。
此前,他操控紙人,喝問自己姓名,就是一重考驗。
若非自己前世恰好與原身重名,驚慌失措之下,報出與原身不同的名字,恐怕當時就被紅男綠女給活活掐死了。
在黑狗血淋身,羅盤查三魂七魄之后,他竟然還不放心,還用命案考驗自己……
可是,自己并沒有原身的完整記憶,更不會所謂的神通法門,一旦露餡,恐怕只有死路一條了!
這糟老頭子壞得很啊!
浮想聯翩中,陳長生保持微笑,出了“上青天”紙扎鋪的院子,走出黃泥巷,上了一輛停在巷子口,類似于甲殼蟲的“金馬”小轎車。
師父坐在副駕駛上,而陳長生則和王久財一起坐在后排,趙清影發動車子。
此時已經日上三竿,陽春三月的江州市徹底蘇醒,充滿煙火氣息。
胭脂水粉店、服裝店、書店、唱片店、肉鋪、雜貨鋪中,顧客們絡繹不絕,討價還價。
“呼哧呼哧”,穿著短褂的車夫拉著黃包車飛快地跑過,眼神疲憊,汗如雨下;
“剃頭刮臉嘍,五個銅板,干干凈凈!”
剃頭匠挑著一頭掛著水桶一頭掛著爐子的挑子,敲著梆子,發出“咄”的一聲響,然后扯著嗓子高喊。
“一二一!一二一!”
一列列穿著黃綠色的新式軍褲軍靴,赤裸著干瘦上身的兵勇,扛著步槍,邁著整齊的步伐沿著柏油路在跑步訓練。
“你看,你看,滿樹盛開的小花,那是我們的笑臉,感謝你時時把我們牽掛。夜深了,星星困得眨眼,老師,快放下手中的教案吧……”
國小學堂里,傳來孩子們充滿童稚的瑯瑯書聲,操場上,還有孩子們在踢球、做操。
亦有調皮的小學生隔著黑色的鐵柵欄,遞出銅板,向游街竄巷的小販買糖葫蘆和糖人……
眼前耳畔的一幕幕,都是如此的鮮活生動。
陳長生就好像在玩一個沉浸式的3A大作,很真實,但由于缺失原身的記憶,卻依舊有陌生感和疏離感。
但老頭子帶來的壓迫,卻是實實在在的,無比的真切。
如何通過這次考驗,我該如何表現,來點提示啊,處于生死邊緣的陳長生心急如焚,求救地看了幾眼王久財。
但很遺憾,這小子謹記師父的教誨,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言。
過了片刻。
這小子才從布兜里掏出一本大約十幾頁,紙張泛黃的舊書,緊緊地捏在手里,緊張得小臉微微發白。
《萌頭通幽小述》……陳長生瞥到毛筆寫的書名,作者正是林正雄……
“一起看看……”
急于了解這世界的一切信息,陳長生親熱地摟著師弟的肩膀,將腦袋探了過去。
王久財看了一眼師父,大著膽子把書遞到了陳長生手里,輕聲道:“長生哥,這是師父專門給你寫的書,我資質不行,看不懂的,只是幫你帶來……”
專門給弟子寫了一本修煉法門,他對原身可真夠疼愛的。
可惜。
我不是原身,而是占據了原身肉體的“邪祟”,一旦被發現,估計死得更慘。
陳長生正要翻看小冊。
前排,閉目養神的林正雄霍然睜開銳利雙眼,鐵青著臉叱道:“放肆!當老頭子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