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浮世繪里的《西游記》
- 王新禧編 (日)葛飾北齋等繪
- 16字
- 2024-03-01 18:30:06
貳 畫本西游全傳〈《西本 游繪 記〉》
《繪本〈西游記〉》畫本西游全傳總說
與月岡芳年的大判錦繪《通俗〈西游記〉》不同,另一《西游記》題材的著名浮世繪作品——《繪本〈西游記〉》,屬于小說插畫類別。
中國古典戲曲小說在日本江戶時代通過商業(yè)渠道大量東傳扶桑后,受到日本社會各階層的熱愛與追捧,隨之衍生出本土化的讀本小說與浮世草子,同時也催生了帶有浮世繪插圖的通俗讀物。《西游記》的各種中國刻本,本身即帶有繡像插圖,但日本人棄而不用,轉(zhuǎn)而延請本土畫家進行全新的改造詮釋。在西田維則所翻譯的《通俗〈西游記〉》基礎(chǔ)上,1806年,東京誠光堂禮聘畫家大原東野,為《西游記》的第一至第二十九回繪制了浮世繪插圖,以《〈畫本西游全傳〉初編》之名刊刻出版。由于西田維則及其門下的翻譯速度較慢,書商經(jīng)過長時間等待仍然不得續(xù)集,遂于1827年,改用山田野亭譯本,畫家改為歌川豊廣,出版了《西游記》第三十至第五十三回,是為“二編”。
以西田維則為主導(dǎo)翻譯的《通俗〈西游記〉》,在1831年編為全五編出版,但內(nèi)容只有前65回,這時西田維則已經(jīng)去世,《通俗〈西游記〉》的譯本被另一家書商搶去出版,只出了兩編的《畫本西游全傳》,便登時沒了文本可用,只好另行聘請岳亭丘山(定岡)續(xù)譯,于1835年出版第五十四至第七十九回,定為“三編”。又于1837年出版第八十回至第一百回,定為“四編”。同時浮世繪插圖的畫家,改為大名鼎鼎的葛飾戴斗。這三、四兩編由于采用了全新的譯本和繪師,為了與其他書商的版本有所區(qū)別,遂改名為《繪本〈西游記〉》。
與只有《西游記》全書三分之二內(nèi)容的《通俗〈西游記〉》相比,《繪本〈西游記〉》回數(shù)齊全、刻版精良、插圖宏麗,譯文較為口語化,不但得到町人喜愛,也完善了之前翻譯不全的《西游記》日文譯本。據(jù)說其后一百多年間,幾乎日本所有對的《西游記》新譯或改編,都以《繪本〈西游記〉》為基礎(chǔ)。
按日本研究界的說法,《繪本〈西游記〉》的成功,其三位插圖繪者——大原東野、歌川豊廣、葛飾戴斗,至少要占一半功勞。
大原東野(1771—1840)生于大阪,精通花鳥畫及人物畫,代表作有《唐土名勝圖會》《五畿內(nèi)產(chǎn)物圖會》《對相四言》等,他對畫面的表現(xiàn)和人物形象的寫實設(shè)計,奠定了《繪本〈西游記〉》的基礎(chǔ)。
歌川豊廣(1774—1830)是歌川派創(chuàng)始人歌川豊春的弟子,大畫家歌川豊國的師弟,還是后來傳奇畫家歌川廣重的師父,系歌川派在江戶中期的重要代表畫家,代表作有《河岸舟美人》《江戶風景·日出》等。其畫風曠遠大氣、構(gòu)圖別出心裁、人物傳神獨到,在《繪本〈西游記〉》中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
至于葛飾戴斗,光說“戴斗”二字,人們可能比較陌生,但其實它是日本頭號浮世繪畫家葛飾北齋(1760—1849)的畫號。北齋一生勤于事業(yè),揮筆不輟,所涉及題材十分豐富,花鳥蟲魚、山水人物、歷史鬼神,無所不畫,畢生留下的作品據(jù)推定約有3.5萬幅之多。浮世繪的象征之作《神奈川沖·浪里》就是北齋的經(jīng)典杰作。在《繪本〈西游記〉》中,他繪制的篇幅最多,整體風格嚴謹,畫工細膩精致,帶有非常明顯的浮世繪的夸張藝術(shù)風格,有一種濃郁的東洋味道,對孫悟空的刻畫尤為精彩。
《繪本〈西游記〉》原冊計有卷首套色彩圖8幅、人物圖7幅、正文跨頁插圖228幅,整體布局與中國的明刊本小說相似。其正文繪圖根據(jù)《西游記》的情節(jié)發(fā)展,抽取出相應(yīng)的故事場景加以描繪,對文字意象進行畫面詮釋。雖然在個別畫面上還是模擬明刊本插圖,但在選取情節(jié)、創(chuàng)作造型上,已經(jīng)與明刊本有較大的差別,除了服飾發(fā)髻等比較接近當時的中式形制,其他部分盡皆融匯了浮世繪大師們的想象和本土的文化,例如畫家將明刊本中的站立行禮,在浮世繪中改成跪拜行禮;而站立或坐在椅上交談的畫面,則變成跪坐交談的場景;在建筑和陳設(shè)上,更是以和式風格代替了中式風格。這些更改,符合日式的審美需求,形成了日式表達的自有體系,與本土化的翻譯解讀基本一致,其價值內(nèi)涵已經(jīng)溢出了翻譯文本的范疇。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繪本〈西游記〉》中的沙僧形象,與《通俗〈西游記〉》中的“河童化沙僧”大為不同。日文《西游記》譯本,都將沙悟凈錯誤地理解成河里的妖怪,類似于日本本土妖怪“河童”,但《繪本〈西游記〉》的畫家明顯參考了與三藏取經(jīng)有關(guān)的佛教經(jīng)典與畫像,從而避免了將譯文上的錯誤帶入插圖。在三位畫家的筆下,沙僧不僅和明刊本的裝束一致,脖頸上戴著骷髏頭,而且比明刊本帶有更明顯的原型深沙神的特征,眼睛顯得異常大,面目堅毅、虎須虬髯、身材矮壯,這些都更趨近于正確的沙僧形象。
由于三位畫家的作品問世有數(shù)十年的時間差,如果說早期大原東野的插圖還帶有更多模仿痕跡的話,后期葛飾戴斗的插圖就已經(jīng)基本按照自己對故事情節(jié)的興趣和理解去發(fā)揮創(chuàng)作,特別是他對自然景象的夸張描繪,以及對市井風情的巧妙融合,都充滿了非一般的表現(xiàn)力。比如畫面中常有滔天巨浪做背景,使人不得不聯(lián)想到他的杰作《神奈川沖·浪里》。畫面中又有風沙、火焰山、煉丹爐、火云洞等等,天遮日蔽、電閃雷鳴、豪雨傾盆,這些自然現(xiàn)象是生活在海島的畫家所熟悉的景象與想象夸張的結(jié)合,它們令畫家大膽地將插圖的主色調(diào)全部設(shè)為黑色,在這種壯闊的自然背景下,惡斗雙方的形象被襯托得更為高大、立體,給予了讀者極致的視覺沖擊。
總的來說,《繪本〈西游記〉》在不受中國明刊本插圖影響下所創(chuàng)造的浮世繪插圖,去掉了文人畫、儒家思想、證道思想的束縛,充分展現(xiàn)了神魔小說野性、粗鄙卻不失生動的一面,拓展了《西游記》文本的內(nèi)涵。插圖所選取的情節(jié)側(cè)重于戲劇沖突,專取打斗激烈的場面予以渲染描摹,抓住了當時日本民眾的獵奇心理,同時迎合了市井民眾對感官刺激的需求,在日本江戶時代競爭激烈的通俗讀物市場上別開生面、獨樹一幟,取得了名利雙收的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