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弼開始訴說，水毅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

水弼話說完，便是長時間的靜默。

水毅長嘆一聲，道：“步步為營，心機叵測。輸給這樣的對手，不冤。”

“您是說？”

“不是王謝兩家利用了那個小道士，就是那個小道士利用了王謝兩家。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背后有一只更大的黑手。臺面上出現的這些人，都是棋子。”

“您是說，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局？可他明明答應了會將那些降卒送予我們。”

“這話你也信？”

水弼默然無語。他不傻，也沒有天真到這個份上，只是在巨大的損失和絕望面前，得到好消息后故意不去多想。說白了，也就是自己騙自己。

水弼慚愧無地：“都是我不好，讓父親失望了。”

水毅搖搖頭：“你做的已經很好了，是為父沒有看出他們的狼子野心。”

水弼不甘心道：“可那人分明能醫治您的傷勢！難道這也是騙局的一環？”

水毅緩聲道：“你可知為父的傷，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知道個大概，但具體的細節，父親從未告訴過我。”

“不是我有意瞞你，而是此事事關重大，你知道的太多不僅沒好處，反而會招來橫禍。不過現在，為父決定講與你聽。

“為父所受的，嚴格來說并不是傷，而是龍氣。龍氣是世間最為玄妙之物，奧妙無窮。其中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提升一個人的修煉速度。為父能有今日修為，除了自身還算用功以外，這龍氣居功至偉。

“當年我蒙先帝賞拔，與水之觀想法一同被賜予的，便是這道龍氣。那時我年輕，不知道深淺，只看到了好處，卻沒看到背后的隱憂。因為水相天生有滋潤萬物之能，所以我拼命滋養這股龍氣。

“直到后來我才明白，哪有什么皇恩浩蕩，無非是靈帝種下的種子罷了。他是把我們當成莊稼在種。

“再后來的事，我不說你也能猜到幾分。‘驚蟄之變’時，我們五家或有意或無意，疏于防范，導致靈帝駕崩。可我們沒想到的是，在靈帝死后，我們體內的龍氣也開始不受控制，逐步侵蝕我們的身體。”

水弼至此終于知道了事情原委，問道：“那小道士為何能鎮壓龍氣？”

水毅搖頭道：“不知。或許是什么不為人知的仙家手段吧。弼兒，關于龍氣的事，你切勿透露出只詞片語，否則必有殺身之禍。”

“這是為何？”

“龍氣這種東西，歷來為天子專屬。商、周、秦、漢，甚至據說當年項羽修的也是龍氣。這些勢力，彼此之間都是死敵，萬沒有互相傳承的道理，只能理解成天授。你如果說漏了嘴，那么將來無論誰當皇帝，都會來封你的口。”

“我知道了。”可水弼不理解的是，這么大的隱秘，為何今天突然與自己說了？

水毅道：“你連日奔波也累了，先去歇息吧。為父想靜一靜。”

水弼告退。

水毅就這么在家中閑逛。

先是在院子里發了會兒呆，隨后又去池子邊看了會魚，走走停停。

路過水峰的房間，猶豫半晌，還是進去。

房間依舊纖塵不染，水毅撫摸著早已多年無人酣睡的床榻，一臉蕭索。

水毅這個人，表面上看是將家族擺在第一位，為此甚至不惜將長子趕出家門。但實際上，他此舉的真正目的是為了保護兒子，也是為了在萬一之時給水家多留下一條血脈。

我錯了嗎？如果錯了，那又是從什么時候起錯的呢？

水毅想不清楚。

他不自覺地回憶起當年，回憶起與靈帝的邂逅。

是從什么時候起，自己的感恩戴德變成一腔憤恨？是不知足，是忘恩負義，是想領略更高處的風光？似乎都是，似乎也都不是。

一切便那么順理成章的發生了。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

水毅突然笑了，似是終于做出了決定，笑得很開懷。

笑聲中，有他十年來未曾有過的豁達灑脫。

水毅緩緩站起身，走回自己的屋子，提筆寫信。

第二日，父子二人書房敘話。

“弼兒，北海慘敗，家中精銳盡失。無論是王謝兩家，還是為父之前的那些仇人，以后都會慢慢冒出來。為父的身體，也再經不起惡戰。咱們水家是保不住了。”

水弼欲言又止。

水毅擺了擺手，打斷道：“接下來你有兩條路。其一，是隱姓埋名，隨便找個地方安穩度日，為我們水家延續香火。其二，是拋家舍業，一路北上，加入鎮北軍。”

鎮北軍，駐守北方，為中原守國門。入鎮北軍者，拋家舍姓，從此只有軍令，沒有家業。

中原各方勢力無不感佩，默認入鎮北軍者，以往的恩怨既往不咎。

水弼知道現在不是矯情廢話的時候，果斷道：“大丈夫處世，當轟轟烈烈，豈能與草木同朽！”

水毅點頭道：“不愧是我兒。憑你的資質，在鎮北軍混個一官半職不難，但想要轟轟烈烈的有所建樹，還遠遠不夠。”

“父親的意思是？”

“記得我昨天與你說過什么嗎？有關龍氣的事，利弊都與你說清楚了，現在如果我能把它給你，你要不要？”

“父親！”水弼驚呼一聲。

水弼不是傻子，如果龍氣能這么容易給出去，父親又怎么會受這多年折磨？這里面必然有極大的后患。

水毅喝道：“弼兒！此存亡之際，不要做小兒女態！我只問你，你敢不敢要！”

水弼咬牙道：“亂世爭雄，朝不保夕，即便有諸多隱患，又有什么打緊？我要！”

水毅點了點頭，沉聲道；“這些年來，為父摸索了一些可以緩解龍氣侵蝕的方法，之后我會傳給你。你照此修習，十年內當可無事。十年后，你自然知道該怎么辦。兒啊，你記住，你在哪里，水家就在哪里！”

說罷，不等水弼有所反應，已經一指點向水弼眉心，令之暈厥。

水毅叫來管家，主仆之間諸多囑咐，不必一一細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