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他明白了“焰之青姬”之所以能名揚天下，靠的不是皇妃之尊，也不是滅世青焱，而是她悍不畏死的果決和勇氣。

他也懂了，為什么當初東方讓會說火潁這些年過得不容易，她不容易的不是勞心勞力地辛苦奔走。值此亂世，又有誰不辛苦？如果僅僅是“辛苦”，東方讓不會矯情地特意提起。她真正不容易的，是早已不知道歷經了多少次的生死拼殺。

劉辯明白她為什么不退。

一個是臨陣脫逃，一個是與士卒同生共死，這里面的聲望差距自然是天壤之別。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戰場上的同生共死更能增進情義。

只要打贏這一仗，從今往后，“焰之青姬”的聲望將再提升一個維度。舉國將士，都會對她感佩！

但別管她這么做是為了什么。此刻她站在那里，死戰不退，是實打實的。

有她在，但凡是個男人，都不會臨戰退縮！

此情此景，沒有哪個人會煞風景的說什么“皇妃身份尊貴所以該退”，劉辯也不能。

火潁不是傻子，她如果想走早就走了。

此刻她不退，便是不想退。所以劉辯便也不退。

這不僅是情分的問題，也是因為火潁在他接下來的計劃里有大用。

劉辯不知道的是，火潁不退的理由之一，也是因為他。

之前彭縣之戰，她已經親眼見識過劉辯在戰場上的活躍表現，這個男人似乎天生是為戰場而生的。硬拼他或許不行，但交替掩護，沒有比他更可靠的隊友了。

此刻，這兩個互相依存、生死與共的人，沒有什么小家子氣的“你走，我不走”。有的只是同樣背負覺悟的厚重人生。

戰場之上，是真正的死生一念。怕就不要上戰場，上了戰場就不要怕。否則原本能贏的贏不了，怕死的反而死的快。

接下來，就是看他們這邊的氣力先耗完，還是對面的士氣先崩。

……

另一邊，飲宴正酣，似是聽不到不遠處的喊殺聲。

正當“賓主盡歡”之際，突有一人，一腳踹飛了身前的桌案，高聲喝罵道：“老子忍無可忍了！你們這群慫蛋，到底要等到什么時候才去救援！”

眾人定睛一看，此人江湖人打扮，竟是之前與劉辯他們起過沖突的郭晉。

王家老罵道：“放肆！你是何人，也敢妄議軍機？”

郭晉罵道：“我去你奶奶個腿！你爺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俠郭晉是也！你們這群狗東西，讓一個女人在前面拼殺，自己躲在后面喝酒吃肉，這是爺們能干出來的事？”

王家老怒極，呼喊道：“來人，來人，把這個狂徒給我押起來！”

此言一出，郭晉的三個師兄弟，全都拔劍而起，繼而眾多江湖人，也紛紛站到他身側。

相反的，飲宴的將士們，全都低頭沉默不語。

他們不是沒有良心，不是不知道這樣不對，但長官下令，自己好吃好喝有錢拿，這不好嗎？干嘛非要上戰場呢？

哪怕不去看，也知道那邊的戰況有多么慘烈。沒聽到那邊的慘叫聲嗎？濃郁的血腥味順著風飄過來，已經掩蓋了肉香。

他們一個個裝聾作啞，身邊的袍澤也都在裝聾作啞。法不責眾，仿佛這樣就不用受良心的譴責，但當這一幕被人喊出來時，他們便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

王家老很快就意識到形勢不對。這里百十名江湖好手，真要打起來，恐生變數。

隨即冷哼一聲，也就忍了。心中暗罵：“這些該死的江湖人，一個兩個倒也罷了，一旦抱團真是大麻煩。‘禁武令’果然是高瞻遠矚，絕不能把他們從籠子里放出來！”

郭晉看他退讓，也懶得窮追猛打，一腳踩在桌子上，高聲道：“諸位好漢請了！這些吃皇糧的是孬種，咱們可不是！爺們我今天就是要讓這些飯桶老爺看看，什么是大俠，什么是爺們！”

說罷，向戰場大踏步走去。

后面的江湖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跟上，王謝兩家堵住路口的兵丁不敢阻攔，只能放他們過去。剩下的北海兵士們面面相覷，終是不敢違背將令。于是把頭埋得更低了。

……

這一百武功高強的生力軍沖了過來，頓時讓火潁這邊壓力大減。

郭晉一馬當先，竟是直接沖到了火潁的前面，帶著后面的江湖人將黃巾軍反推了回去。

劉辯細一觀察，發現這個郭晉竟然有從六品的修為。看他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確實也算難得。只是他明顯沒有好的觀想法門，所以品級雖高，真氣卻遠不如劉辯的凝實厚重，更缺乏種種玄奇手段。屬于境界雖高，而戰力不高的那一類。

突然，劉辯在一眾江湖人中又發現了一個熟人：神皇湖偶遇的秦漢。

秦漢也注意到了劉辯，走近打了個招呼：“好巧啊。”

巧你個鬼！這要是巧合，我把你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但自己和風自在都是警覺性很強的人，這人要是一路尾隨，不可能注意不到。

真是咄咄怪事。

那秦漢上了戰場，竟依然是一臉云淡風輕的模樣，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優哉游哉的捅人。

劉辯只看了一眼他的走位，就知道他沒上過戰場。

戰場之上，走位是門學問，既要避免對方圍攻自己，又要保證身邊有隊友掩護。側翼和后方是否安全，是關乎性命的大問題。而這秦漢武藝平平，竟往敵人堆里扎，簡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寫。

可真等他交上手，劉辯便發現自己看輕他了。

因為他的眼神很平靜。

他手中只有一枚匕首，按理說這種短兵器是不適合戰場的，但他不同。

他的搏殺技藝并不精湛，但刀刀直中要害。似乎是對人體的構造極度熟悉，每一刀都是從薄弱的地方切入，不僅能殺人，而且省力，手法老練到堪稱華麗的地步。

尤其是他拿刀的手，很穩，異常的穩。

搏殺技藝粗疏，卻刀刀直命要害。這是什么緣故？

劉辯一下子回想起了秦漢贈給火潁的那顆丹藥。他之后幫著檢驗過，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好藥，只是煉制手法與他所知的大不相同。

難不成真是醫者？

劉辯突然想起來，這世間有一個離經叛道的醫者流派，治病不服丹藥，而是切開皮肉，直達臟腑，全然不顧“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圣人規訓。

該流派的醫者常年盜尸，被視為邪異，受到官府通緝。不過據說有時也能醫人所不能，似乎頗有獨到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