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此步陷入僵局,則需要一位破局者改換天地才是。
顯而易見的是此案能否按罪論處倚仗的只有上位者的生殺予奪之權,是殺是赦不在律法,而在皇帝的一念之間。
“你是說令皇上對宣王府生疑便可破局。”沈鐸聽了薛幼盈的法子后說道。
薛幼盈點了點頭,在她看來沈鐸他們想的法子太過光明,總想著用民心律法去扳倒權勢,這簡直難于登天。
“皇上因對公主心生猜疑就以她性命為餌謀劃棋局,這般瘋魔的皇帝,又怎會不忌憚虎視眈眈的王爺呢!”畢竟他久處孤家寡人的高位,總是怕人惦記他的權勢的。
薛幼盈笑得和善又明媚,索性將這法子說得再直白些。當日胡葭行刺公主的案子她曾向兄長問清了緣由,雖是不可置信覺得荒誕至極,但也認清了原來富貴榮華里的皇帝也有怖懼。
至于能不能讓皇帝對宣王心生疑竇那便是沈鐸的本事了。
“不成想你竟有這般思量。”沈鐸語意不明地說出了這么句話,而后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居高臨下的望著她那柔善溫婉的面龐,見薛幼盈還是那么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心里生出幾分異樣的思緒。
從前知道她是個良善卻不是任人揉搓之人,今日聽她侃侃而談更添了對她的認識。沈鐸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并非全然良善,于她而言當是善惡有道。
“奴婢知道這個法子陰毒,可這到底比亡魂索命來的實在些。”她心知皇帝若疑心宣王,難保不會再布殺局。但亡人尸骨未寒,應對此困,只要是懲惡揚善的法子,哪怕再陰惡的法子她都能說給沈鐸聽。
誠然,沈鐸心知薛幼盈無錯。試問星河,何人布下博弈之局,以天下為盤,以生靈為棋,陷落人間。而他們蕓蕓眾生不過是棋盤上的一子,執棋者行差踏錯那便是萬劫不復。
沉思良久的沈鐸走到燈燭前拿起剪子剪去了燒得炭黑的燭芯,薛幼盈順著他的舉動一齊轉過身去。一番剪燭光亮,退散了幾分晦暗。
站在月輝之下的沈鐸負手而立,他面對著薛幼盈說道:“世道晦暗不明,不陰毒些那便是泉下亡靈了。”
這番話的言下之意便是認可了薛幼盈,良善有余,不陰毒便不成活。
“至于你的法子,我與你兄長仔細斟酌一番再議。”畢竟宣王和皇帝之間倒也不是完全的交洽無嫌。
如此便是兄長與世子之事了:“奴婢相信英明神武的世子大人定能懲惡揚善!”
薛幼盈樂得說這么些好話捧著沈鐸,就像當初世人皆捧他才學武略一般。
她的這番話很是令沈鐸受用,看著她的模樣越發覺得薛幼盈是個不一般的女子,甚是慧黠可愛,即使她才給他出了個陰險的主意。
“世子天晚了,該回寢閣安寢了。”薛幼盈的視線掃過那具芝蘭玉樹,看了眼天色是而說道。
沈鐸聞言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隨后邁著步子走了出去。
薛幼盈見他走出房門,也跟著往外走,想著在屋門內送送他。
卻見大雪漫天,那人孤身行于雪地,薛幼盈連忙俯身拿起門外的傘具朝著那副鶴骨松姿喊道:“世子且慢!”
沈鐸依言止了步子,轉身回望過去,見著薛幼盈拿著油傘踏雪而來。
不一會兒,冒著雪的薛幼盈就把那把傘遞到了沈鐸跟前。
“天寒地凍不可再受風雪侵擾了世子。”
沈鐸一把拿過了她雙手奉上的傘撐開,手執傘柄置于二人中間,那把不大的油紙傘替薛幼盈擋去了飄落的雪。
他的這一舉動讓薛幼盈怔愣在原地,片刻她便回神,只因掃見了沈鐸的肩頭雪。
“世子……”她往后稍了一步,退出了傘下的蔭蔽。沈鐸不緊不慢地追了半步,又將她扣在傘下。
不拘風度的沈鐸打斷了她的言語,溫聲說道:“走吧,先送你回西偏房。”
沈鐸心想,他男子之身無畏風雪,薛幼盈這弱質之身才是受不得寒涼。
“豈敢勞煩世子,書齋中燈燭未滅,奴婢先行告退了。”薛幼盈不敢承情,只好假借托詞離開。
可沈鐸卻是鐵了心要送她,“那便先去滅燈,再回西屋。”
結果與她料想得不太一樣,薛幼盈熄滅了燈后走出門外,沈鐸站在廊下等她,有那么一剎那薛幼盈生出了幾分不軌之心,不過很快被她自己給澆滅了,清了清神思走到沈鐸身側。
“奴婢多謝世子體諒。”她沒有主動去接過沈鐸手中的傘柄,一是她得提燈照亮前路,還有二人身高懸殊過大,她撐著傘委實有些委屈沈鐸。
“我記得曾告訴過你不用自稱奴婢。”不知怎的聽得他覺得有些刺耳,于是沈鐸開始沒話找話。
“世子寬仁,可奴婢也不得逾矩,就讓奴婢叫著吧,也算是報答世子護佑之恩。”這也是時時提醒著她認清身份,勿生妄念。
沈鐸聞言,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接著才懊惱地說道:“薛澄懷真是多嘴,這恩情不記在你頭上,報恩一事不成說。”
“那奴婢未免太狼心狗肺了。”薛幼盈感念沈鐸襄助,又豈會不念著他的恩情。
“你……”沈鐸拗不過這個倔犟的女子,罷了手不再言語。
二人無言并肩走著,雪還在下,徑道上鋪了一層雪,走在上面嘎吱作響。
“還有幾日便過年了,你有何打算?”許是周遭太過寂靜,沈鐸有些無所適從,又隨意挑起個話頭來。
“那就要看世子允不允奴婢歸家了。”不過就算歸家想來也是她孤身一人吧,兄長這幾日要同沈鐸忙碌案子,麒兒被儲越帶去了九洲山,想來一時半刻也回不來。
“那我就給薛澄懷準兩日假,你們兄妹一起過個除夕初一。”沈鐸思量片刻后對著她說道,他特意偏頭瞧著薛幼盈的臉色,想著能否從她臉上窺來一抹春色。
聞言,薛幼盈果然囅然而笑但很快融冰化雪的笑顏就消散了:“奴婢還是留在侯府吧,不如世子開恩,忙完府衙之事允準兄長來府上吃個年飯。”她換了個法子試探道,面對沈鐸時薛幼盈深知自己言行很是得寸進尺,但好在沈鐸倒像是兄長那般愿意將就她之人。
尉遲弘的案子耽擱不得,兄長賦閑在家也是閑暇不下來的。還有侯爺遠行未歸,沈鐸一人身處空落落的侯府難免可憐。
“除夕那日讓廚房備一桌席面,熱鬧熱鬧。”沈鐸并未直接允了她,只是吩咐了這么句。
薛幼盈聞言應下,心里騰升的歡喜無人可知。
二人終是走到了西偏房居所。
那天夜里,薛幼盈目送著沈鐸頂著月色風雪遠去,心里想著這個如霜如雪的男子好似抹了蜜一般甜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