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山區隸屬于江北市，是一個偏遠的區，被劃入江北市不久，這里以前是一個小鎮，這種歷史性的轉折對整個武山區的人民來講是一種福利。武山區三面是山，一面是河，中間是平原，武山區大部分的居民就生活在這平原的地方。山是武山，河是武河，位于腹地的平原大家都叫它武福之地，天然的地理優勢使得這一帶氣候溫和。也許是氣候的原因，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步調不快，武山的人們歡樂而閑散。

這里沒有重工業，經濟水平一般，主要是一些小手工商品的加工廠，隨著武山區的成立，很多經濟項目被引進到此，可以想象得到，這里未來會越來越熱鬧。這里的青壯年大部分不喜歡外出打工，比較熱愛這片土地，可能與這一片的地形有關，有山有水，也可能與這里的文化氛圍有關，講究傳承。全力是從這里走出去的大學生，大學畢業之后說要回來建設家鄉，父母沒反對，他就這樣一直呆在家里。他說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作家，父母信了，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父母見證著他一天天的胖起來，卻沒有寫出半點文學作品。他被父母定義為不務正業的失敗青年，整天游手好閑，無所事事。別人談戀愛，他也談，別人開摩托車他也開，別人抽煙他也抽，別人混酒吧他也混，就是沒個正形。好在父母的小廠生意還不錯，能給他揮霍青春提供一點保障。

“吃了沒有？”

母親見兒子沒搭話，就跟著走進房間，由關心變為質問。

“全力！媽說過多少次，問你問題必須有個回應，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

“聽見了為什么不回答？！”

“你看我一身的酒氣，這么重的燒烤味，這不就是最好的回答嗎……”全力低聲地說道。

“回答是要用嘴巴，你長這個嘴巴是用來干什么的？除了吃飯之外，還要交流，交流，聽懂了沒？”母親揪著全力的嘴巴說道。

“知道了，你松開……疼……”

母親轉身走到衣柜旁，拿出兒子的貼身衣物放在床上，催促他趕緊去洗澡。她是一個特別愛整潔的人，屬于強迫癥類型的，至今仍然掌管著家里每一件物品的擺放位置，包括全力的內褲和襪子。全力一直很討厭她的這個特點，一直很抗拒她的這個習慣，以前總要跟她頂嘴爭取擺放自己物品的自由，但結果都是徒勞。他現在已經不這么做了，不是不計較了，而是學會接受了。

在全力洗澡的時間里，母親已經把他床上的被子鋪好，端了一杯咖啡放在電腦桌旁，把臺燈調到合適的亮度，直等全力出來安心地坐到那個位置上，她才會安心地離開房間。她知道兒子習慣于晚上創作，所以盡可能地滿足他對創作環境的要求。

為了讓母親安心，全力都是按部就班地坐在電腦桌前，端起咖啡輕輕地喝上一口，然后打開word文檔。看到這里，母親也就安心地關上房門，接著忙自己的事去了。面對空空的電腦，全力的頭腦中沒有什么文字，偶爾有一些句子，但也不能提升到文學的高度。他雖然知道自己這樣近乎于表演的做法，看著很假，但是母親很開心也很心安，他就這樣一直堅持著。

發呆中突然驚醒，一看時間，11:36，全力從衣柜里拿出幾件衣服放在被子里做成人樣。緊接著打開窗戶爬了出去，他知道小伙伴們已經等著急了。

母親見兒子房間的燈已經熄滅，輕輕推開門看了一眼，趕忙輕輕地關上。雖然嘴上一直說教孩子，但在她的心里，孩子永遠都是最乖的最棒的，不管他現在或將來有沒有大的出息。全力和小伙伴們匯合后就來到武山。

很明顯，對方的小伙伴們遲到了，全力他們都等得有點不耐煩。

“力哥，阿光那小子沒信用，現在已經過了十分鐘，還等不等？”蔡京倫問道。

“是啊，沒誠意，還有什么好比的。”王珂雨附和道。

全力看了一眼大伙，沒說什么，掏出一根煙悠悠地點上，吐出一口芬芳之后跺了跺腳。然后將耳朵貼近地面三秒鐘，起身望了望路的遠方。

“馬上就要到了，調整好狀態，準備出發。”全力猛吸了一口煙后說道，隨即丟掉煙蒂并用腳狠狠地踩了踩。

果然，不一會兒，舒呈光一群人轟隆隆地出現在大伙的眼前。雙方默契地寒暄了幾句后就發動了機車，他們的靈魂戰車。

速度與激情，青春與躁動，熱血與青年，此刻人生的關鍵詞都在這一時段綻放。與其他伙伴一樣，全力很享受漂移帶來的快感，山路的曲與直，險與安，用速度在這兩個極端之間來回交替摩擦，與自然風景緊貼式碰撞，這種感覺讓人很上頭。他們雖然玩得很盡興，但總有人在背后默默地承受一些讓人掃興的事，這些人就是山上的居民。他們已經投訴過很多次了，交警也抓過他們很多次，奈何每次都讓他們逃脫，他們一直在交警叔叔們的耐心邊緣瘋狂試探。但這一次，好像有點不一樣。

“阿光，下次一定要努力，還差一點點就能超越我了。”全力微笑著說道。

舒呈光看了看全力，沒說什么，掏出手機把錢給他轉了過去，然后招呼他的伙伴們掉頭就走。剛把機車轟隆隆地啟動，周圍突然閃亮了起來，亮得跟白天似的。從四周竄出來一大堆交警叔叔，大喊著“熄火”、“下車”、“下蹲”，不一會兒，整個場面就被交警叔叔們整理得井井有條。

這一次像是被一鍋端了，交警叔叔們很開心，總算對山上的居民有個交待了。這一群年輕人被帶到了交警大隊辦公室，做好筆錄簽字畫押，把賭資的那點事也供了出來。交警叔叔說這個情節比較嚴重，建議大家好好反思幾分鐘，然后準備請家長或是長輩們來認領。聽到這里，全力的灑脫勁就消失了，他最怕媽媽知道。想到媽媽會出現的失落樣子，哎，有點后悔。但也沒辦法了，發生了總得面對，他慢慢掏出手機翻找媽媽的號碼。

“小雨，給你爸打電話叫他把我們弄走，之前一直吹牛他有多厲害，現在快表現吧。”蔡京倫對王珂雨說道。

“沒問題。”

看著此刻王珂雨那灑脫的樣子，真迷人，全力也就放松了，把手機放進褲兜里。他想起來了她爸爸是開公司的，比自己爸爸有錢。

經過協調，全力把贏到手的錢給舒呈光退了回去。王珂雨爸爸派來的人跟交警叔叔的領導閉門交流了一番，然后領著這群年輕人離開了警隊大院。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全力睡不著，翻來覆去怎么也想不通，這么多次交警都抓不住自己，為何今晚就這么巧地在交易現場被抓，是守株待兔式的被抓。一定有內鬼，舒呈光遲到的那十幾分鐘，應該有問題。看來這樣飆車是不可能了，真可惡，斷了重要的經濟來源，要想別的辦法了。

全力是打不死的小強，他會想到新的路數來繼續飆車賺錢，他不想改變這個習慣。

蔡京倫和王珂雨已經好幾天沒來找全力，他們知道這段時間需要避避風頭。不過，這幾天，全力也沒閑著，他一直在他爸爸的廠子里轉，像是視察工作，也像是考察學習。這種近似于表演的行為讓他爸媽激動不已，感嘆自己的兒子怎么一夜之間突然長大了。

晚飯過后，全力陪著媽媽在公園里散步，夏天的風吹在身上柔情綿綿，使人的心情愉悅。

“阿力，這幾天在廠里有什么收獲？”

“沒什么特別的，就感覺工人們很辛苦，忙前忙后的。”全力回答道。

“工人當然辛苦，要不然也沒有工資。”

“很枯燥，很無聊，每天都做同樣的事。”全力說道。

“什么工作不是這樣，大家都是為了生活，有什么辦法。”

全力沒有接話，風吹得人無欲無求。這里的夜生活很豐富，有跳舞的，唱歌的，下棋的，遛狗的，牽手的。

“阿力，經常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女生，是不是你女朋友？”

“哪個？”全力轉頭想了想后，反問道。

“就是那個瘦瘦高高的，長頭發。”

“不是，她是倫子的女朋友。”全力回答道。

“長得挺好看的，你的女朋友是哪個？”

“媽，我還沒有。”全力回答道。

媽媽拉著他在旁邊的長凳上坐下，一時半會兒也沒再說什么，只是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全力陪著媽媽安靜地坐著，他知道媽媽在想什么，但是他不想，維持現狀挺好。

“阿力，你看這人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以前我跟你爸就經常在這公園里約會。就跟這些年輕人一樣，轉眼，你都已經長大成人了。”媽媽指著眼前的人群說道。

“媽，您還年輕。”

“媽白頭發都出來了，還年輕個啥，檢查身體各項指標都不那么正常了。”媽媽說道。

“我也想談朋友，這不是還沒有合適的嗎。這事不急，等緣分來了自然就會有。”

“媽不急，媽只是想告訴你，人生的過程中，到了哪個階段就要做哪個階段該做的事，按部就班地進行。”媽媽說道。

“可，這是為什么呢？”

“沒有為什么，這是自然規律。”媽媽說道。

“有沒有例外？”

“例外就是傷害，你懂不懂？”媽媽說道。

“不懂。”

“你現在不結婚生子，等年紀大了要么是沒女生能看上你，要么是生不出來孩子。沒孩子，這全家的香火怎么續下去？怎么跟祖上的先人們交代？”媽媽平靜地說道。

“媽，這都是一廂情愿的想法，先人們不會管這么多，他們應該是希望我快樂地生活就可以了。”

“快樂的生活中，包括結婚生子。”媽媽補充道。

看來媽媽是繞不開這個話題了，全力站起來，在媽媽面前來回晃動，他要想一個讓她滿意的答案才行。

“媽，我還沒有一個像樣的工作，等我事業有點眉目之后就結婚，可以吧？”全力問道。

“你不是一個作家嗎？”媽媽反問道。

“媽，我是一個作家，可是……我還沒有一部作品。”全力說道。

“慢慢來，好的作品需要生活體驗，結婚生子不僅不會影響創作，反而會促進你靈感的大爆發，寫出更好的作品。”媽媽說道。

“媽，當作家發不了財，現在的女生都很現實，你沒錢，哪會有人看得上。”全力說道。

“你爸廠里還是能賺點錢，夠你結婚生子，咱有錢。”媽媽說道。

“那是你們的錢，我不同意，我要自己賺錢才算。”全力說道。

“自己賺錢，等到什么時候？”媽媽問道。

全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沒有回答，他拉著媽媽往前走，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媽媽猜得沒錯，王珂雨喜歡全力，但是全力一直沒答應她，因為他知道蔡京倫喜歡她并且一直在默默地追求她。大家都是好朋友，不能因為感情而失去了友情。

晚上媽媽的一番話讓全力意識到自己的不足，他坐在電腦面前一直望著窗外發呆。滿腔的熱血，渾身使不完的勁，是應該趁著年輕做出一些成績，要不然，就太無聊了。但是他絞盡腦汁還是找不到自己奮斗的目標，飆車算目標的話，那就算有。可是，媽媽不會認可這個職業。想不通就不想了，他爬出窗戶，跟小伙伴們去喝酒唱歌了。

這個酒吧在武江邊，有個低調而奢華的名字，叫“青春·歲月”，地上地下好幾層，分輕、中、重吧三個層次。重吧有一部分延伸到武江下面，在這層里隔著玻璃可以欣賞外面的江水，全力他們都沒進去過，只是聽說而已。他們一般在輕吧和中吧玩，中吧的消費水平已經比較高，所以大部分時候，他們都在輕吧逗留。

喝了幾杯之后，全力走出酒吧，看著閃亮亮的招牌，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惆悵之中。于是拿出一根香煙，點上了，沒抽幾口，王珂雨來到了他身后。

“力哥，你今天不在狀態，是有什么心事嗎？”王珂雨問道。

全力沒有回答，他繼續口吐芬芳，開始往江邊走去，王珂雨跟在后面也沒說話。他們在江邊的石階上坐下，看著遠處的山林、天空，吹著江風，頭腦中空空的。江灘公園里歡聲笑語，燈火通明，三五群的，在燒烤，空氣中彌漫著草、肉相間的香味，看來大家的燒烤技術很不錯。大部分是家庭聚會，有很多老人和小孩的身影。

“力哥，你看大家玩得多開心。”

“是的，你想不想要這樣的生活？”全力問道。

“聽不懂。”

“結婚、生子。”全力說。

“力哥，你是在暗示我嗎？”王珂雨有點害羞地問道。

全力扭頭看了看她，笑了起來。

“力哥，你笑什么？”

“笑你自作多情，我能暗示你什么？”全力反問道。

王珂雨見全力笑起來就知道今天還是否定的答案，他沒有想跟自己好的意思。但是，她一直想，本來今天就準備又又又跟他表白的。

“力哥，我喜歡你，這你是知道的，你能不能接受我的愛？”王珂雨小聲說道。

全力沒直接回答她，他早就發現蔡京倫躲在不遠處，他應該是一直跟著他們走過來的。

“小雨，我一直把你當做妹妹來看。”

“我不想當妹妹，我要當你的女朋友。”王珂雨說道。

“小雨，你冷靜一下，有些事是不能強求的，我希望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

“那我等你，我不著急。”王珂雨急忙說道。

“倫子一個人在酒吧？我叫他過來一起去吃燒烤，你看他們吃得多開心。”全力岔開話題說道。

“是的，我來的時候他還在撩妹呢。”

“不可能，他很專一，有喜歡的人。”全力說道。

“誰？”

“哈，哈，原來你們躲在這里，我找了半天。”蔡京倫邊走邊大聲說道。

看得出來，蔡京倫是不想讓全力說出自己喜歡王珂雨的事。他只想默默地當一只舔狗，所以偷聽得差不多了就跳出來解圍。

“你來的正好，力哥說你有喜歡的人了，是誰？”王珂雨問道。

“我哪有，力哥開玩笑的。”蔡京倫回答道。

“力哥，你是開玩笑的嗎？”

全力看了看蔡京倫那會說話的眼睛，又看了看王珂雨，笑著掏出了香煙。

“是的，小雨，我開玩笑的。”全力說完便吐出一口芬芳。

王珂雨還在追問，但蔡京倫就是不說，全力就一直假笑著，就這樣三個人來到沙灘上的燒烤店，邊吃邊喝。這家店本是自助燒烤，但他們比較懶，請求老板幫忙烤，他們只負責吃，少了動手的樂趣卻多了無聊的時間。在這無聊的時間里，聊著一些無聊的事。

全力想跟他們聊聊人生，談談理想，但是王珂雨太小，還想不了那么遠的事。蔡京倫能聊，但他沒有什么理想，全力讓他干啥，他就愿意去干啥。所以，全力放棄了跟他們倆聊靈魂上的事，只是說說家里長家里短的那些事兒，高深不了，也升華不了。從這個角度來講，全力是孤獨的。

孤獨的靈魂總喜歡一些熱鬧的事。聊完家長里短的事，全力開始聊正事。

“倫子，我說的那塊地，你實地考察了嗎？”全力問道。

“考察過了，很優秀，可以說是漂亮。”蔡京倫兩眼發光地說道。

“怎么個好法？”王珂雨問道。

“我國語水平不高，想不到貼切的形容詞，我只能說，輪胎在路面摩擦著漂移的時候很得勁。”蔡京倫說道。

“你國語水平不高，那你鳥語水平很高嗎，要不你用鳥語來形容一下？”王珂雨笑著說道。

“Awesome，wonderful，amazing，gorgeous，還有，niubility！”蔡京倫興奮地說道。

全力和王珂雨大聲地笑了起來，蔡京倫也跟著笑，三個人又開始舉杯，他們已經選好一個新的賽道，約著對手再進行比賽。在沒有新的理想出現之前，賽車就是理想，相比作家的職業，賽車這個理想似乎更貼近現實，是能夠抓得住，感知得到的東西。

全力非常明白媽媽說的那些話，按部就班地生活，但是，在沒找到自己之前，就進入到人生的流程之中，他心里總會很不甘。他覺得這樣不僅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而且也是對女生的不負責。他還擔心，在迷茫狀態下生出來的小孩也會迷茫。這個事不是一直想就能解決的問題，但他又忍不住，不斷地去想，人生就是如此的艱難。有思想是一件好事，但，生活中，一部分的不快樂就是“有思想”造成的。聽命于安排，傻乎乎地，真的會更快樂。

這天晚上，全力喝了很多，他們一直吃喝到店鋪打烊。他暈暈乎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店鋪的。

第二天醒來時，全力發現不是在自己的床上，而是在酒店里，他立刻驚醒。看見自己的衣服還算完整地穿在身上，他懸著的心稍微放松了一點。看著旁邊還在熟睡中的蔡京倫，他徹底地放松了，趕忙站起來去洗手間洗漱。打開手機，沒發現有未接來電，難道是媽媽沒打電話？細看，已經接通過媽媽的電話，這應該是昨晚他們幫忙接過電話。

叫醒蔡京倫后，他趕忙打車回家，說好了今天要去廠里幫忙。答應過媽媽要開始工作，在沒找到其他工作之前，就在爸爸的廠里幫忙。對于這樣的安排，全力沒有反對，很配合地聽命，他知道，只有這樣做媽媽才會安心。從小到大，媽媽給予自己的支持都是無限大，現在自己能懂事了，理應回饋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