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峟當機立斷,決心好好把握住這稍縱即逝的戰機。
他毫不猶豫地從車輿上抄起那把由商王親賜的大黃鉞,高高舉起,直指蒼穹,喝道:“王師到了!夷人敗局已定!”那聲音似驚雷,在戰場上空炸響,“能生擒夷方伯者,我有重賞!”
商師眾人本就因看到后方援軍出現而心潮澎湃,此刻再聽到昜伯許下的重賞承諾,頓時興奮得熱血沸騰。
昜伯給他們的印象向來是賞罰分明,過往每次戰勝之后,該有的賞賜從未有過拖欠。
更何況今日,昜伯峟不顧自身安危,親冒矢雨,四處奔走救援,這份恩義讓前線的人士氣大振。
“沖!”
“殺!”
右旅的戈手們率先發起反攻,他們踏過滿地橫七豎八的尸骸,手中鋒利的青銅戈、青銅矛如閃電般狠狠刺入夷人陣中。
弓箭手們也不甘示弱,趁機向前推進,密集的箭雨如烏云般籠罩了夷人后撤的路線。
就連一直苦苦支撐、與夷人激烈交戰的中旅,此刻也強撐著身軀,發起了沖鋒。
在商師的攻勢下,夷人的陣線開始出現動搖。
山道上那支原本氣勢洶洶下沖的夷人隊伍,突然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停止了前進,反而調轉方向,朝著山頂慌亂退去。
戰場中央的夷人更是亂作一團,有的奔向山林,有的則拼命逃往城邑,完全失去了統一的指揮,各自為戰。
易峟站在戰車上,目光緊緊盯著夷人潰逃的方向,眉頭漸漸緊鎖,臉上凝重。
這反常的撤退路線讓他心生疑慮:“莫非這些夷人分屬不同部族,彼此之間并無緊密聯系?還是說……”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那片幽深的密林,隱隱覺得其中暗藏殺機,仿佛有一雙雙眼睛正透過枝葉的縫隙,窺視著戰場上的動靜。
“傳令!”
易峟果斷道,“多馬羌在前,子堅部族為后應,追擊潰敵!”
他特意叫來子堅和小馬羌臣,神色嚴肅,沉聲叮囑道:“記住,若夷人退入山林或返回城邑,立即停止追擊,切不可貪功冒進。山林地形復雜,易設伏擊;城邑易守難攻,強攻只會徒增傷亡。”
子堅用力點頭領命,他的族人今日確實表現非凡。
子堅的族人始終保持著嚴整的隊形,行動有序,就像中流砥柱一般,為中旅和左旅樹立了榜樣,穩穩地穩住了整個戰局,為商師的勝利奠定了基礎。
此刻聽到追擊命令,他們立即迅速整裝列陣,與多馬羌前后配合,形成完美的步騎協同作戰態勢。
夕陽下,商師的追擊如同出鞘的利劍,向著潰逃的夷人疾馳而去。
夷人潰退揚起的煙塵漸漸遠去,消失在視線盡頭,取而代之的是身后越來越近的犬吠聲。
派去后方探查情況的羌人斥候如一陣風般飛奔回來,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大聲稟報道:“稟昜伯,后方的商師是惡來率領的犬衛,還有攸侯喜的族人也一同趕來了!”
易峟聞言,原本緊繃的肩背終于稍稍放松下來,懸著的心也落了地。
“原來是商王的犬衛,難怪有狗叫聲。”
他長舒一口氣,握緊的拳頭緩緩松開,這才發覺指甲在掌心留下的月牙形血痕正隱隱作痛。
雖然他實在不明白惡來為何如此神速地趕到夷土,但此刻這支友軍的出現,無疑是在絕處逢生之際天降的神兵,讓他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這一日的血戰,簡直就是一場硬碰硬的生死較量,堪稱易峟行伍生涯中最兇險的一役。
從清晨到日暮,戰局幾度逆轉,他的心緒也隨之跌宕起伏——開始時的擔憂,戰況膠著時的焦慮不安,防線被破時的絕望窒息,再到此刻劫后余生的狂喜。
這些情緒如同走馬燈般在心頭輪轉,讓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待安排好戰場清理事宜,并就地布置好臨時防線后,易峟一直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了下來。
這一松懈,身體上被壓抑已久的疲憊如同決堤的洪水,全部爆發出來。
原來,自己的嗓子早已喊啞,聲音變得沙啞而低沉;渾身的肌肉都在酸痛;雙腿更是發軟,只感覺站立都變得十分艱難。
再也支撐不住,人已經癱坐在地上,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才發現虎口早已裂開,血跡在黃鉞柄上凝結成暗紅的痂。
很快,就在易峟癱坐在地,幾乎連動都懶得動一下的時候,他的視線內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那是惡來的臉。
在以前,易峟一直覺得惡來的長相略顯兇惡,然而不知怎的,今日的惡來形象在他眼中,突然變得眉清目秀了起來,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
“夷方敗了?”
惡來邁著大步走到易峟面前,居高臨下地問道。
“算是吧。”
易峟聲音沙啞地回答道。
其實嚴格來講,今日與夷方交戰,易峟只打贏了一半。
他既沒有抓住夷方伯,那個夷方的核心人物,也沒有攻下夷方城邑,只是擊退了對方的主動進攻而已。
這樣的戰果,在易峟看來,實在是乏善可陳,遠沒有達到預期。
不過,面對實力強大且人數占優的對手,己方沒有慘敗,能夠守住陣地并擊退敵人,易峟已經很滿意了,畢竟這已經是一場不易的勝利,是諸多鮮血和生命換來的。
惡來聽了,臉上卻露出失望的表情,撇了撇嘴說道:“還是遲了一步,又是無仗可打,夷人也太弱了。”
“你這是什么話,難道你還希望我們輸不成?”
惡來不答,追問道:“抓到夷方伯了嗎?”
“還沒有。”
“哦?”惡來眼中精光一閃,整個人都精神起來:“那你知道夷方伯在哪嗎?”
易峟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惡來。
只見惡來在得知夷方伯還未抓獲后,原本有些慵懶的神情變得活躍了許多,整個人都仿佛充滿了干勁,就像一頭嗅到了獵物氣息的猛獸。
易峟心中似乎明白了幾分:惡來急著帶人趕到東土,莫不是跟自己搶功的?畢竟抓住夷方伯可是大功一件。
想到這里,易峟沒有直接回答惡來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惡來怎么不與王師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