昜國戰(zhàn)車方陣駛過去的戰(zhàn)場上,有個人正在拼盡全力逃離這片死亡之地。
他的臉色蒼白,如同被寒霜打過的白色秋草,失去了往日的生機與活力。
冷汗浸濕了他的發(fā)梢,順著臉頰流下,腳步踉蹌,氣喘吁吁,每一步都沉重而艱難,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恐懼與痛苦。
戰(zhàn)場上危險是無處不在的,他似乎聽到了后方有戰(zhàn)車靠近的聲音并且預感到自己在被一雙充滿恨意的眼眸盯著,后背有陣陣寒意涌來。
但他不敢回頭去確認,因為怕停下腳步或回頭的時間而耽誤了逃生時機。唯一的辦法,只能是下意識地加快腳步,在行進路上盡量少走直線。
實際上,他的預感是對的。
易峟舉著他的夔龍紋新弓正在瞄準那個背對著易峟逃命的戎人。
在返回的這些昜國人里,只有他的新弓才有可能夠得著那個奔跑的戎人。
他注意到,從那個戎人的衣著配飾來看,其地位身份等級或許還不低。
按照南邊大邑商的傳統(tǒng)祭祀美德來說,送(殺祭)地位越高的人去服侍先王先妣(商王配偶),先王先妣的在天之靈就會越高興,越能庇佑和賜福后代子孫。
從這個邏輯上說,相當有必要給眼前的戎人補上一箭,送他去服侍昜國的先人們,好讓昜國的先人們辛苦了一輩子后也能享受享受商王的待遇。
之所以遲遲沒有開弓放箭,不是因為他復仇的意念不夠深,而是因為易峟發(fā)現(xiàn)那個戎人雖然步伐不穩(wěn),跑路時深一腳淺一腳,但前進路線并不是一條直線,而是在隨時亂改方向的蛇皮走位。
如此慌亂的場景下,依然能預判到可能會出現(xiàn)的危險,并且做出應對之法,不愧是從殘酷的戰(zhàn)場中能全須全尾活到最后的強人啊,佩服佩服。易峟暗道。
對于有經驗的射手來說,對方的這點小操作處理起來問題不大,但易峟是個戰(zhàn)場新手,所以顯得有些猶豫不決。
正當他要憑著感覺先射出一箭試試時,視野的正前方出現(xiàn)了一雙利爪,準確的說是一雙雕鸮的利爪。
羽毛以深褐色為主,猶如夜空的背景,上面點綴著淺色的斑點和條紋,仿佛是一幅細致入微的星象圖。
它的眼睛閃爍著黃綠色的光芒,就像是遠古的寶石,翅膀如同黑色的披風,那張開的尖銳爪子在陽光下泛著光芒。
雕鸮越飛越近,就連它頭上兩根一黑一白的耳羽簇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不是“蘆花”嗎,它什么時候跟過來了?
就在易峟迷惑不解的時間內,“蘆花”一點也沒有停下的意思,依然朝著易峟撲來。
看樣子,如果他執(zhí)意要射出手里的一箭,這雙利爪可要抓在易峟的臉上了。
哇,你玩真的?
你這臭扁毛蘆花雞,真是白救你兩次了。這樣關鍵的時刻還來偷襲我,虧我還釣了半天魚給你吃。
易峟嘴里雖然罵罵咧咧,但為了不被利爪抓花臉而破相,該蹲下時還是得蹲下。
咚!
就在他剛剛低頭的一瞬間,不知從何處飛來的一根箭矢,擊中了他的青銅胄,震得他頭暈眼花,耳膜生疼,一下子跪在了戰(zhàn)車上。
還沒等他搞清楚是什么情況,剛要抬頭四處觀察時,又是一根急速且精準的箭矢飛來。
砰!
幸運的是,這第二根箭矢被立于戰(zhàn)車車與右側的青銅大盾所阻擋。
接著是第三根、第四根......
青銅大盾牌被這接二連三的箭矢撞擊的如同一面大鼓般砰砰作響。
這準頭,這力度……
易峟抱著頭,趴在青銅大盾下面,連探出頭去偵查的勇氣都沒有,腿腳都變得有些軟綿綿了。
剛才還化身地府判官準備對戎人的生命生殺予奪的易峟,現(xiàn)在只能躲在大盾牌后面大呼:“快跑啊,快跑!”
頃刻間,攻守之勢異也。
郊野之上箭矢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跟此時遇到的對手比起來,我易峟在戰(zhàn)場上是貨真價實的小菜鳥。
陽光刺眼,易峟努力撐了撐右面被箭矢撞擊的坑坑洼洼的青銅大盾牌,頭一次感受到了大巫祝帶來的安心和溫暖。
雖然大巫祝的起初本意可能是壞的,但在實際應用中,執(zhí)行起來的結果卻是好的。
忽然,他想到了,如果剛才自己不低頭,第一根箭矢穿過的,應該是自己脖子那個位置。
想到這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原來是雕兄救了自己一命,我說今天“蘆花”的行為怎么突然變得奇怪起來,它應該是提前在天上看到了什么。
用眼睛余光掃了掃周圍,也不知道那只大鳥現(xiàn)在飛到哪里去了。
突如其來的驚變把昜國人都嚇傻了,一切發(fā)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就連為易峟駕車的御者都呆住了。
在聽到小邦伯急切喊了幾聲“快跑”后,大伙如夢初醒,御者們手忙腳亂地開始調整方向。
又一根箭矢飛來,擦過了易峟戰(zhàn)車上御者的一側臂膀,血流如注,要不是易峟趕緊拉住了他,他可能就要摔下去了。
緊要關頭,易峟讓御者頂著盾牌,防備來襲的箭矢,自己則半跪著來駕車。
攥著轡頭繩,易峟瞬間理解了古代“君子六藝”里面有什么有“御”,真是非常實用,甚至能救命的技能。
在御者的指導下,易峟慢慢調整了方向后,也能讓馬車慢慢開始加速跑了起來。
終于駕駛著戰(zhàn)車奔出了一段距離后,易峟緊握著韁繩,看著前方的路還算平坦,找準時機回頭觀察了一下。
只見遠處的小樹林里,有數(shù)輛戰(zhàn)車接連駛出,為首一輛紅色高大戰(zhàn)車尤其顯眼。
可能是顧忌到前方郊野戰(zhàn)場上還有大量昜國的戰(zhàn)車,他們向著易峟戰(zhàn)車離去的方向只追了一會兒就停下了。
什么時候,戎人里面有這么厲害的戰(zhàn)車裝備,有如此出色的射手?看來戎人們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有實力。易峟眉頭緊鎖地思考著。
以前腦海設想中:自己派出一支重兵就能將所有戎人一掃而盡的想法真是太幼稚、太大意了。
“你等著,有膽子別走,等我回去叫人!”,易友對著遠方那輛出眾的朱紅色戰(zhàn)車揮了揮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