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擦了擦眼睛后,代婁確認沒有看錯,而不是出現了幻覺。
待艱難地轉回身來,心已如同瘋狂的鼓點般立即砰砰砰地狂跳不止,冰涼的手嘗試握了幾次都沒握緊。
幸虧腦子還能正常思考:代婁發現戎人們的視線都被前方昜國百人隊所吸引,加之到處是戰場亂糟糟的雜聲,幾乎沒什么人發現了后方的異樣。
不知為何,他的腦子里突然浮現出易水邊周人千夫長挑戰自己時,其他首領戎人首領們那種一致看笑話的表情。
呵,既然你們對不起我在先,那幫我殿殿后也是應該的!代婁恨恨地想著。
心中有了主意,代婁也顧不得在戰場上喊話聲音太大會有危險,隨即向著其他戎人首領大叫道:
“我帶人繞到昜國人后面,去支援一下禺兀!”
說罷,也不管別人作何反應,立即拔腿就跑,迅速帶走了他自己手下一批人。
其他首領們只覺得目前戰事順利,人家要去給同族人禺兀幫幫忙,算是合情合理的行為,也沒什么人去管他。
蕭瑟的易水邊,水面泛起層層漣漪,樹葉隨著秋風左右搖曳,輕輕飄落。
水邊的草叢中,偶爾有幾只秋蟲在鳴叫讓人感到一種淡淡的凄涼之美。
遠處的山巒在秋風的吹拂下,顯得更加峻峭而深邃。
戴著面具的年輕人和巫卜者站在一處水邊土墩小山上,看著土墩山下等待接應的其他戎人們正在不安的走來走去。
遠處的曠野升起了一縷煙霧,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什么地方著火了?”
“是昜國郊野的糧田!”巫卜者貌似很篤定。
“應該是昜國人放的火。”
“千夫長怎么知道?”驚訝的表情寫在了巫卜者的臉上。
“戎人們沒必要做引起昜國人注意的事情。”
又觀察了一會兒,年輕人接著補充道:“那里一定是雙方交戰的地方。”
面具年輕人見巫卜者仍然伸長了脖子一臉凝重的樣子,便道:
“走,我帶點人跟你一起去看看什么情況,
其他人就繼續留在這里等著接應回程的戎人們。”
禺兀站在小高地上,放眼望去,感覺眼前戰局已經到了尾聲了。
雖然今天這支昜國巡野百人隊使用了新的戰術,也確實給戎人們制造了不小的損失。
想了想,今日作戰應對方案也有不少緊張慌亂導致的失誤,但好在最后有驚無險。
憑借己方的數量優勢,不出意外的話,這支百人隊結局也會像昨天那支一樣逐漸崩潰,然后狼狽地逃回昜國城邑之內。
一想到這場戰事結束后又能繳獲很多昜國人的輜重、戰車、糧食作為戰利品,帶回燕京戎駐地,即使肩部仍然刺痛,也絲毫不影響勝利的笑容掛上禺兀的嘴角。
有第一次勝利,就會帶來第二次勝利,以前擊敗昜國人靠的是他們自己人透露的內部消息,今天這場戰,可是硬碰硬打贏的,其中的成就感不言而喻。
很快,笑容凍結在他的臉上:一個極其熟悉的人影向著他的方向撒腿奔來。
“代婁?”
代婁正帶著一群人慌不擇路地玩命狂奔,猝不及防被人叫出了名字,心有余悸。
“禺兀,你怎么在這?”
代婁抬頭見是認識的人,稍稍定了定心神。
“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其他首領呢?”
禺兀以為代婁和其他首領們是來準備支援他的,想說目前這里戰況順利,讓他回去。
“你趕緊跟我一起跑吧,昜國人有埋伏,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哪有埋伏,昜國城門口我一直讓人盯著,出來的人沒幾個。”禺兀很詫異。
代婁煩躁地往后面一指:“從那邊過來的,信不信由你。”
禺兀站的位置本來就與戰場有一段距離與代婁、其他戎人首領作戰的地方更遠了,所以看得不甚清楚。
代婁見禺兀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也不跟他浪費時間,大手一揮,招呼他的手下繼續跑路,只留下他的洪亮的嗓門在空中回蕩:“看在同族人的份上才通知你的,你現在不走以后可別怪我。”
郊野戰場中,昜國百人隊的中間戰車上有人帶著青銅胄,在陽光下反射出暗金色的光芒,山戎人首領垂涎它好久了。
等打完后分戰利品的時候,說什么也要先把這件青銅胄搶到手里,他已在心中打定主意。
“轟隆隆隆......”
后方有奇怪的聲音傳來,并且動靜越來越大,把戰場上其他混亂嘈雜的聲音都蓋過去了。
于是他不得不回頭去看,剛回頭看到的一瞬間,雙目立刻就睜圓了。
十個昜國戰車方陣,一左一右,排成兩個巨大的楔形,猶如兩支離弦的箭般馬上就要扎進戎人隊伍的尾部。
此時,身旁的人都已經發現了后面出現的異樣。
尖銳刺耳的叫聲陸續在耳旁炸響,戎人們驚恐絕望的表情在彼此之間傳染,一個個恨不得連滾帶爬向著戰場兩邊逃離。
強烈的懼意從四面八方襲來,山戎人首領的腳步瞬間變得異常僵硬,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束縛住,無法再前進一步。
拼盡全力,剛走了兩步,身體卻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前傾斜,重重地摔倒在地。
像溺水的人一樣,山戎人首領在地上抓了幾下,恰好抓到了一塊被人遺棄的盾牌。將其本能地蓋在了自己身上后,他默默嘆了口氣:剩下的事情只能看運氣了,以對方戰車的速度,現在跑是不可能跑得開的。
不敢睜開眼看,因為怕被昜國人發現他還活著。
戰場上漫長黑暗中,他陸陸續續聽到了箭矢射入地面的聲音,戈矛刀斧捅刺劈砍的聲音,馬蹄踩斷人體骨骼的聲音......
他的身體也不敢動,就連昜國戰車車輪碾過他的腳掌,步卒踩過他的手,他都咬著牙忍著,不敢有所動作。
……
十個戰車方陣的第一支箭是由易峟射出的。
因為他的戰車最好,跑得最前,所用的弓本身也最好的。
略有可惜的是,他在戰車上開弓的本事還練得不夠,甚至緊張地把最喜歡的青銅魚鏃箭當成普通箭矢給射出去了。
不過以當前戰場上戎人的密度,不用怎么瞄準,都能做到一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