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況下的靈魂，絕無可能像你這樣輕松地穿梭于現實和仙境。”

艾琳漂浮在十字架的正前方，高舉著從虛幻中構筑成型的橡木杖。蒼翠的葡萄藤像是壓縮極致的彈簧，驟然從土地中噴涌，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

米爾丁定了定神，輕盈的身體在空中挪移，嗖嗖閃避。

與此同時他握住左臂鎖鏈，那道血色伴隨著失重感迅速變長，薩拉查教會他如何召喚黑暗物質為己所用是事先計劃好的！

即便沒有魔杖，他依然能想起自己和那些混亂情緒是怎樣共鳴的，又是怎樣通過意志的操控讓它們成為自己能夠掌控的力量。

一陣黑霧拔地而起，仙境的景象在夜晚更加混沌，他的身影徹底淹沒在這片濃重色彩里。

艾琳的蔓藤在銀色光華中成形，如利箭射穿霧氣。

一道紅芒閃過，鎖鏈如鞭直索喉嚨——橡木杖舉起，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碰撞，爆發出金色火花！扭曲的圓形虛影在力量碰撞的核心一閃而逝。

米爾丁從另一個方向沖出，左手借血色鎖鏈纏繞橡木杖拉扯，急速靠近背對他的艾琳。女孩反應游刃有余，松開被囚的橡木杖，左手揮出又一片茂密藤條。

“果然，他教會你召喚黑暗力量。”

艾琳指點下，米爾丁狼狽閃躲，身影在黑霧的遮掩下來回閃現。

“還將如此純粹的血液賜給你，將你的靈魂和仙境連通在一起……他在想什么？把你當作德魯伊遺志的繼承人嗎？”

米爾丁左沖右撞，但是藤條的數量和靈活性使艾琳身周宛如布下天羅地網。他雖靈魂輕盈，能夠自如飛行轉移，但這樣的敏捷只夠堪堪避開對方攻擊。

一道閃著銀光的藤條擦過臉頰，他的腦海轟然炸裂，好像一瞬間記憶和思維都不清晰了，回神過來才意識到，這種攻擊直接傷害到靈魂。

要是被徹底擊中，或被蔓藤撕碎，他的下場恐怕比死亡還要可怕！

手中血色鎖鏈滾燙起來，黑霧一直追隨他的身影，不斷吸收、轉化，最后補充到這唯一的武器上。比起最開始，鎖鏈已經變長了三倍，并且在實戰中變得更加趁手。

或許他真有天賦，以前從沒用過鞭狀武器，此刻也能揮舞得頗有章法。但就和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實戰經驗比起他多出太多的艾琳，閃避他單調的攻擊則更加容易。

好幾次，蔓藤都險些將他胸膛貫穿——每次都是黑霧將他及時卷走，凝實成不知名形體的黑霧替他擋下了銀色力量的攻擊，最后在這片夜空留下一圈圈金色軌跡。

艾琳再度召喚出橡木杖，一陣古老的歌謠飄然響起，米爾丁無心細聽德魯伊與仙境力量共鳴的歌曲，只知道它就和婚禮儀式上的音樂那樣古老晦澀，像是詩歌。

和藤條捉迷藏的游戲到此結束，一片碩大的銀色星云在頭頂形成，不斷壯大。

米爾丁抬頭，它遮天蔽日，已經徹底覆蓋了黑霧能夠掩護他的范圍。

看來艾琳已經迫不及待要結束這一切，現在閃躲已經沒有意義了，在這樣的大型攻擊下他無處遁形。

只能咬牙硬拼了！

他集中注意力，在失重的危險中召喚黑魔法，同樣濃重的黑霧平地吹起，形成盤旋的黑色漩渦將他渺小的身影吞沒。

手中血色鎖鏈紅光暴漲，像是吃飽獵物的蟒蛇，細瘦的形體陡然增長，變成三人手臂粗壯的紅色血流，而這繩索還在不斷變長——

漸漸的，它像是獲得了過于巨大的力量，逐漸開始脫離米爾丁的掌控，如同失重般飄起，像猩紅不詳的飄帶一樣自黑霧升起，直指天空那團銀色星云。

紅光攪動黑色漩渦，米爾丁感到自己的靈魂在瘋狂震動。

就像之前駕馭了超出極限的黑暗力量一樣，他感到自己此刻已然神志不清。但由于是靈魂狀態的緣故，這種反噬更加直觀地體現了出來——靈魂內部嘎吱作響，仿佛玻璃承受不住壓力即將破碎那樣，發出水晶般清脆的叮咚聲！

與此同時，超越肉體想象的撕裂感和疼痛讓他一直在無意識地尖叫。

黑霧將他包裹、保護，但也同時在這個靈魂脆弱的時刻趁虛而入，一些不屬于“他自己”的記憶和情感片段，開始在眼前瘋狂閃現。

在他看不見的角度，胸腔躍動的那枚金色光球出現了重影。

一枚相似的黑色球體緩慢成形，但他眼眸的光彩也隨之徹底消失。

“竟然能夠和我分庭抗禮？！可這……到底是為什么？”艾琳在高空中俯視。

仙境的景象在以他們倆為核心的強大引力作用下，已然完全破碎，一切都瓦解成魔法力量最初的模樣——

銀色的星云，黑色的海浪。

她手中的橡木杖也隨之化作一道銀色流光，匯入頭頂的龐大天象。

“難怪……難怪‘斯萊特林’會選中你。”

艾琳心中涌現一股預感，在銀色的風暴中喃喃地說，神色變得困惑而惶恐。

“不過初學，就能統御大半個仙境的黑暗力量。但這絕不可能是普通的靈魂僅憑意志就能辦到的……”

“不，是我看錯了，他不單是憑借‘天使’的指引才誤入了這處仙境……他本來就能自如穿梭現實與仙境，因為他是……”

她瞇起眼睛，宛如直面那股黑暗浪潮，心中掀起無人知曉的驚濤駭浪。

只見男孩在地面漩渦的核心，仰著頭，但深褐色的眼眸已然徹底失去神采——宛如通靈時出現的異狀，不屬于他的意志貫通這道靈魂，代替原來的主人操縱這具顯現在仙境中的“軀體”。

“咯咯……”他無意識地發出喉音。

米爾丁緩慢抬起手，左臂上黑色圓形的印記格外顯眼，黑暗浪潮中央的血色飄帶忽然化作一道赤紅色的雷霆，在仿佛烏云蔽日的霧色縈繞中綻放。

雷霆巨響，足以撼動仙境。

“沒有過去，沒有記憶……空洞之人，神明意旨的軀殼……”

見此情景，艾琳大吃一驚。

“宇宙弦音的樂器。”她顫聲嘆息。

“你不該出現在這里——”

繼承達努祖母遺志的仙靈閉上雙眼，惶恐因見識世事的滄桑智慧而化為寧靜，她最終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女孩的身影虛化，變作最后一道銀色流光融入那更大的雪白星云中去。

“——但一切魔法的命運都屈居在你的位階之下，埃默里。”

一瞬間，仙境靜止了。

最后的路標，那被圓圈環繞的凱爾特十字架，矗立在光與暗的交界處，留下一道證明仙境曾經存在過的孤影。

仿佛天空撕開了一道缺口，然后銀河傾瀉而下，閃爍著璀璨記憶光輝的群星，如雨墜落——

失去意識的米爾丁抬頭，胸腔金光徹底被黑影浸透，兩者重疊在一起，彼此融合卻像是互不干涉。

血色電流貫穿他的整道靈魂，就像全身的血脈網絡一般將他罩住，或在他閃爍、明滅不定的靈魂體內流淌。

在他腳下，黑霧已徹底液化成水，覆蓋大地。又或者，他令仙境的土地恢復了原本的真貌。

兩股力量在十字架標記的地平線碰撞——

金光，覆滅視野可及的一切，如同創世般閃耀。但此時此刻，無人能夠欣賞“輪回”在魔法規則中顯形的異象。

“啪嗒。”

寂靜中，米爾丁打了個響指。

然后黑白兩色的力量在金輪旋轉下，瘋狂吸收、流動起來。仙境的輪回正在逆轉，但更改法則的方向也意味著破壞持續千年原本的轉換機制，意味著徹底毀滅。

這過程仿佛快到只有一瞬，但也像是在無數德魯伊記憶和情感匯聚的時空中凝固成永恒。但若有人在此觀測的話，他們只知道，光能創造萬物，因它照亮萬物本來的模樣，而光也能毀滅萬物，因它的熄滅亦只在造物者的閃念之間——

布麗吉德的靈魂碎片在銀色物質中湮滅；

對撞的相反力量在金色光圈中重返輪回；

遮天蔽日的黑色浪潮變成一道璀璨銀河。

星云的中央，包裹著赤紅色的靈魂。先前它幾近破碎，但現在吸收仙境的力量，那觸目驚心的裂痕又開始復原。

這一切都快若眨眼，時間并無意義。

所以當金光熄滅，靈魂的主人又在現實中醒來。

他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