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宇的右眼又開始發燙。

實驗室的日光燈在頭頂發出電流雜音，他下意識捂住右眼，指縫間滲出的暗紅色光芒把量子對撞機的操作臺染成血色。這是本月第三次出現這種癥狀，視網膜上跳動的概率云圖像正在侵蝕現實世界的輪廓。

“第三次觀測實驗準備就緒。“機械臂的提示音讓他回過神來。環形對撞管道在防輻射玻璃后泛著幽藍冷光，八臺超導磁體正在抽取液氦，低溫讓操作臺的金屬表面結出霜花。

他的手指懸在啟動鍵上方，突然注意到概率云顯示異常——原本應該均勻分布的電子軌跡，此刻在視網膜成像中扭曲成詭異的螺旋結構。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量子模型，倒像是......

“韓宇！別碰那個按鈕！“

導師林修遠撞開實驗室大門的瞬間，韓宇的食指已經按了下去。對撞機發出深海巨獸般的嗡鳴，真空管道內的壓強數值瘋狂跳動，他看到兩束質子流在視網膜成像里纏繞成莫比烏斯環的形狀。

玻璃幕墻突然泛起漣漪，某種半透明的物質穿透防輻射屏障。韓宇看到穿著白色實驗服的自己正站在操作臺前，那個“韓宇“的右眼沒有發光，袖口卻沾著咖啡漬——那是他今早打翻杯子留下的，而現實中的袖口干干凈凈。

“量子糾纏態實體化！“林教授的聲音在顫抖，他手中的蓋革計數器爆發出刺耳鳴叫，“離開觀測區！現在！“

但韓宇的雙腳仿佛被釘在原地。十七個不同版本的“自己“正從各個方向穿透墻壁走來，有的西裝革履手持公文包，有的渾身是血拖著斷腿，最遠處那個身影穿著中世紀鎧甲，腰間掛著青銅羅盤。他們的嘴唇以相同頻率開合，共振出令玻璃震顫的聲波：

“找到第七觀測者?！?

實驗室的應急照明驟然亮起，韓宇感覺右眼灼燒感突破臨界值。當他再次睜眼時，所有幻象都消失了，只剩下滿地狼藉——防輻射玻璃上布滿了逆時針旋轉的冰晶，操作臺的合金表面蝕刻著從未見過的楔形文字。

林教授癱坐在墻角，老花鏡歪斜地掛在臉上：“三十二年前...江州大學物理系...也發生過這種事...“他的手指深深摳進墻縫，“那天有七個研究生...他們的概率云成像...“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韓宇透過實驗室的落地窗看到十二輛黑色裝甲車正碾過校園梧桐道。穿著鉛灰色制服的特勤人員手持造型古怪的武器，槍管鑲嵌著不斷坍縮的晶體。為首的女人抬手射出鉤索，韓宇注意到她風衣內襯繡著銜尾蛇環繞量規的徽記。

“守律議會執行第三類清除協議?！芭说穆曇艚涍^變聲器處理，像砂紙摩擦金屬，“請配合記憶熵值檢測?！?

韓宇后退時撞翻了咖啡杯，褐色的液體在防靜電地板上蔓延成奇異的軌跡。在他發燙的右眼視野中，這些咖啡漬正在重組為模糊的坐標圖——北緯31°14'，東經121°29'，精確到小數點后六位。

“別碰那個圖案！“女人突然扯下變聲器，露出左眼下的電子紋身，“那是記憶迷霧的錨點！“

但已經太遲了。韓宇看到自己的倒影在咖啡漬表面扭曲變形，整片地板突然變得透明。下墜的瞬間，他聽到十七個時空的自己同時說出那句話：

“歡迎回家，觀測者。“

實驗室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漂浮著發光銘文的黑暗空間。韓宇感覺有冰冷的金屬片貼上太陽穴，身后傳來齒輪咬合的聲響。當他轉身時，看見十二把青銅椅懸浮在虛空中，其中六把坐著身披星圖長袍的身影。

“第七席觀測者韓宇，你遲到了兩百年。“首座的老者舉起懷表，表盤內跳動著超立方體，“不過對于能修改概率的人來說，時間從來不是線性流動的，不是嗎？“

地板上的咖啡漬突然騰空而起，在他手中凝結成純黑的鑰匙。韓宇聽到自己用不屬于他的聲音回答：“終墟之鑰不該在這個時候現世?！?

右眼的灼燒感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海嘯般的記憶涌入——他看見中世紀版本的自己正在用星象儀校準維度坐標；穿宇航服的自己漂浮在量子泡沫構成的海洋；還有無數個倒在血泊中的自己，手中都握著相同的黑色鑰匙。

首座老者舉起的手杖頂端，十二面體水晶開始分裂：“逆熵結社已經激活了第一個量子核心，我們需要你...“

聲音突然被尖銳的警報打斷，虛空開始出現蛛網狀裂紋。韓宇感覺有冰冷的手指刺入后頸，電子紋身女人的聲音直接在腦內響起：“醒過來！現在！“

實驗室的地板重新凝結，他發現自己正趴在咖啡漬形成的坐標圖上。特勤隊員的武器對準了他的眉心，但女人抬手示意停止：“記憶熵值0.7，臨界安全值。“她蹲下身時，韓宇看到她頸間的吊墜——正是虛空中的黑色鑰匙。

“你看到了，對不對？“她壓低聲音，電子紋身閃爍起紅光，“量子核心'觀測者之瞳'已經激活，守律議會需要第七席歸位。“

窗外傳來建筑坍塌的巨響，韓宇轉頭看見圖書館正在量子化分解。磚石結構分裂成無數立方體，懸浮在空中組成克萊因瓶的拓撲結構。穿著黑袍的身影站在瓶口位置，手中權杖指向實驗大樓。

“看來結社比我們預計的更快。“女人把吊墜塞進韓宇手中，鑰匙接觸皮膚的瞬間，他視網膜上的概率云突然具象化為三維星圖，“記住，當現實開始說謊的時候...“

黑袍人的權杖射出猩紅光束，女人推開韓宇的瞬間被光束擊中。她的身體迅速熵減，皮膚龜裂成馬賽克方塊，露出內部跳動著紫色閃電的機械骨骼。

“維度坐標已記錄。“機械合成的女聲從正在解體的軀體中傳出，“第七觀測者，我們在記憶迷霧中再見?！?

韓宇握緊發燙的鑰匙，右眼視野突然擴展出無數可能性分支。他看到自己如果向左翻滾會被坍塌的天花板壓碎，向前沖刺將墜入維度裂隙，唯有站在原地舉起鑰匙——這個選擇分支的概率云突然坍縮成唯一路徑。

黑袍人的冷笑在量子化的空間中回蕩：“新生的觀測者，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守護什么...“

鑰匙尖端刺破手掌的瞬間，韓宇聽到了鐘表零件散落的聲音。以他為中心，半徑十米內的空間開始逆熵重組，飛散的磚石重新壘砌，潑灑的咖啡倒流回杯中，女人解體的機械部件重新拼合——但這次組成的是完全不同的形態。

當黑袍人再次發射光束時，韓宇本能地舉起鮮血淋漓的右手。鑰匙吸收血液后展開成六邊形光盾，猩紅光束在盾面折射成彩虹，擊中了圖書館頂的青銅大鐘。

鐘聲回蕩的瞬間，整個校園的時間流速突然減緩。韓宇看到雨滴凝固在空中，飛濺的玻璃碎片停駐成水晶簇，黑袍人保持著驚愕的表情僵在原地。只有他還能自由行動，鑰匙在掌心生長出神經狀觸須，與右眼的概率云成像完美同步。

“認知即存在。“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在耳邊低語，“現在，重構現實吧。“

韓宇的手指穿透雨幕，在靜止的時空中劃出克萊因瓶的拓撲結構。當他完成最后一筆時，黑袍人所在的時空區塊突然向內坍縮，連同圖書館的量子化建筑一起消失在莫比烏斯環狀的光帶中。

雨滴重新開始墜落，但落地的卻是發光的水銀珠。韓宇跪在滿地狼藉中，發現鑰匙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右眼瞳孔內轉動的十二面體幾何圖案。林教授顫抖著遞來破碎的咖啡杯，杯底殘留的褐色液體正顯現出上海中心大廈的倒影。

“他們來了?！袄辖淌谥钢巴猓瑪蛋賯€銜尾蛇徽記正在雨幕中閃爍，“這次是整個華東觀測站?！?

韓宇按住抽痛的太陽穴，無數陌生記憶在腦內翻騰。他看見十二個量子核心的位置，看見漂浮在維度間隙的守律圣殿，還看見某個正在黃浦江底蘇醒的龐然大物——那東西有著晶體構成的鱗片，每個切面都折射著不同的歷史版本。

當特勤隊員沖進實驗室時，韓宇已經知道該怎么回答。他舉起帶有電子紋身的手，用不屬于自己的低沉嗓音說道：“帶我去見當代議長，在陸家嘴的時空褶皺區?！?

雨幕中的上海開始扭曲，霓虹燈牌上的文字變成楔形符號，柏油馬路表面浮現出青銅電路板紋路。韓宇跟著特勤隊走向裝甲車時，聽見口袋里傳來硬幣落地的脆響——那枚2023年版的壹元硬幣，正面正以每秒七十二次的頻率在鷹徽與龍紋間切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