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天的水汽在玻璃窗上凝成蜿蜒的溪流，姜暖暖用橡皮擦去作業本上的算式，筆尖在草稿紙上洇出一小片墨痕。崔寧嚼著泡泡糖的聲音從后排傳來，混著教室外淅瀝的雨聲，像壞掉的收音機般惱人。

“你們聽說了嗎？“前桌女生突然壓低嗓音，課本豎起來擋住半張臉，“喻曉在實驗樓后面昏倒了，校服上全是......“

姜暖暖的自動鉛筆芯“啪“地折斷。她低頭去翻筆袋，發現指尖正無意識摩挲著書包側袋——那里藏著個玻璃糖罐，七十二顆草莓糖在密封罐里泛著琥珀色的光。這是她返校前特意熬了兩個通宵做的，糖紙上的草莓印花被蒸汽熏得有些模糊。

“大哥，你筆袋拉鏈開了。“崔寧用籃球頂了頂她椅背，薄荷味的氣息撲在耳后，“放學去不去看......“

“不去。“她打斷得太快，把自己都驚了一下。窗外梧桐葉撲簌簌抖落雨珠，遠處公告欄前圍滿人群，大紅喜報被雨水浸透，喻曉的名字在數學競賽金獎的位置上暈開血色。

直到放學的鈴聲碾過第五道驚雷，姜暖暖才從儲物柜深處摸出藥盒。阿普唑侖的鋁箔板缺了三粒，是她上周從喻曉課桌撿到的。消毒水的氣味突然漫上來，她想起醫務室那日少年腕間交錯的疤痕，像被揉碎的月光。

雨傘在便利店門口的水洼里開成墨色蓮花。姜暖暖數著貨架上的草莓罐頭，玻璃瓶突然被骨節分明的手取下。喻曉的袖口掠過她發梢，露出小臂新纏的紗布，碘伏的褐色滲進棉紗縫隙。

“胰島素。“他晃了晃冷藏區的藥劑盒，水珠順著額發滴在領口，“需要開發票么？“

姜暖暖的指甲陷進掌心。少年蒼白的面容在冷柜白霧中近乎透明，脖頸處隱約可見青紫指痕，像是被人扼住喉嚨留下的印記。她想起昨夜陽臺上目睹的場景——黑色賓利里伸出的涂著丹蔻的手，將喻曉的頭狠狠撞向車門。

“你的傷......“話未說完就被收銀臺的警報聲截斷。喻曉掃過她攥著的玻璃糖罐，嘴角勾起譏誚的弧度：“好學生也搞跟蹤？“

雨絲在路燈下織成銀線，姜暖暖望著水洼里破碎的霓虹倒影。喻曉的背影在街角忽明忽暗，黑色衛衣被雨水浸透，緊貼著嶙峋的肩胛骨。她數到第七步時，少年突然踉蹌著扶住電線桿，指節在生銹的鐵皮上抓出刺耳鳴響。

“藥。“姜暖暖伸手去扶，卻被揮開的胳膊撞到鎖骨。止痛片撒了一地，喻曉跪在積水里摸索，后頸的紗布被雨水泡得發脹，露出底下暗紅的電擊傷。

“別碰我！“他嘶啞的吼聲驚飛屋檐下的麻雀，沾著泥水的藥片塞進嘴里，“看到我這個樣子......“喉結艱難地滾動，“滿意了？“

姜暖暖的傘面在風里翻折成殘破的蝶。她蹲下身，將玻璃糖罐輕輕放在水洼邊緣：“上次你說胰島素要冷藏。“指腹抹去罐身的雨漬，“這個......可以補充血糖。“

喻曉的瞳孔在雨幕中收縮。他抓起糖罐砸向圍墻，玻璃碎裂聲混著雷鳴炸開，草莓糖滾進下水道柵格，像散落的血色星辰。姜暖暖的校服裙擺沾滿泥漿，看著少年跌撞著消失在巷口，突然發現掌心還攥著顆幸存的糖——糖紙上的草莓印著牙印，是那日喻曉發病時咬過的。

住院部的走廊像浸在福爾馬林里。姜暖暖數到第十三塊地磚時，401病房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她貼著門縫望去，喻曉正在拔手背的留置針，血珠濺在窗臺的綠蘿葉上，順著葉脈滴進裝滿煙蒂的礦泉水瓶。

“滾。“他頭也不抬，輸液管在空中晃出殘影。

姜暖暖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柜，海鮮粥的香氣混著消毒水味變得古怪。她注意到垃圾桶里躺著撕碎的競賽證書，金獎字樣泡在褐色藥汁里，邊緣殘留著高跟鞋踩踏的痕跡。

“數學老師讓我送筆記。“謊言出口的瞬間，耳尖泛起薄紅。事實上是她偷偷復印了喻曉課桌里所有卷子，那些寫滿偏激解法的草稿紙，此刻正在書包里發燙。

喻曉突然扯開病號服，新包扎的繃帶下透出電擊傷痕，像蛛網縛住蒼白的軀體：“想看這個？“指尖按在心臟位置，“還是這里？“他撩起褲管，小腿上的煙疤拼成字母Y，皮肉翻卷處還粘著未撕凈的紗布。

姜暖暖的指甲掐進掌心。她抽出張濕巾，輕輕擦拭少年指縫的血痂：“傷口感染會發燒。“

“你究竟圖什么？“喻曉甩開她的手，后腦撞在床頭發出悶響，“同情？優越感？還是......“他突然湊近，呼吸噴在她顫抖的睫毛上，“把我當實驗品？“

晨光刺破云層時，姜暖暖才發現保溫桶原封未動。她收拾散落的藥盒，在阿普唑侖的空隙里發現張泛黃的照片——十歲的小喻曉抱著破舊的泰迪熊，站在鋼琴旁笑得眉眼彎彎，而現實中的少年蜷縮在藥物包裝紙堆里，手腕上新舊傷疤交錯如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