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迷迷糊糊從草席上醒來，眼前的視野還模糊著呢，就看到有個人影挨著木門，傳來一陣說話的聲音。

“阿媽，怎么突然將日子提前了？不是說卯月晦日才將你丫頭賣給我家掌柜的，提早了一旬啊？“說話人是個女子，隔著窗戶，魚兒只能看見她穿著桃紅的布衣裳，臉上點了暗紅胭脂，頭上戴著一個銀簪。饒是平日不被允許出門的魚兒，也能看出來這身裝扮有點風塵氣，城里風塵氣最盛的地方，自然是她在門前掃地時聽見過路人偷笑著談論的璧月軒。

這家里能被叫丫頭的女子只有兩個。一個是她魚兒自己，一個是這掌家人張姨的獨女李蕭。李蕭過一個月便要出嫁，且張姨對李蕭本就好，畢竟是親生女兒，嫁的又是本城將軍的次子蔣堂。那這將要被賣去青樓的只能是魚兒了。

說來話長，魚兒和張姨的關系一直不好。自從魚兒雙親皆亡，她跟隨奶媽流落他鄉，后又被拋棄在張姨的門前，央求了張姨幾回，又被丟出去、從雨里挨家挨戶地找了七回，才勉強給自己尋得一個住處，而每日幫著做家務才得食物，還不許她與她們娘倆一同進餐，魚兒只能窩在草席邊啃自己的饅頭。

魚兒本就想這么捱過一生，盡心示好張姨，她也能留個住所可去。可張姨卻一點對她沒有留念，本來李蕭在，魚兒還能給李蕭做個伴，在張姨不在家的時候看著她，別讓她跑了。現在李蕭要出嫁，張姨就不必再操心下去，也怕被將軍府看到自家還有這么個臭小丫頭，就暗中聯系了璧月軒，不惜降了賣人的價，讓他們說什么也要接了魚兒。

魚兒父母雙亡前有個下人后來去了璧月軒，某次上街看見她陪著一位大官人逛著街，臉上、手上都是些粉紅的痕跡，雙眼也掛著淚，還要在被官人抬起下巴的時候微微地對他笑。光是這一眼，魚兒就不可能愿意和璧月軒扯上一點關系。

她要逃。

可惜張姨這幾天又特別“厚待“她，和她的距離幾乎寸步不離，只有晚上睡覺的時候，才閉了燈回到自己的房間。魚兒等動靜響過之后就去輕輕地推門窗，卻發現都從外面鎖住。這個張姨，還真是把她看成換錢的物品，虧她又這么吝嗇！

于是不情不愿地到了璧月軒來要人那一日。張姨大概是早就有所防備，璧月軒平時都只出四個人來接妓女進樓，這次卻多了四個身強力壯的打手。魚兒透過窗紙看見張姨非常殷勤地接跑腿的進門，跑腿的腰間掛著厚厚的錢袋十分晃眼。

多帶了四個打手來接她，她還是挺有排面的。魚兒在憤怒之余，還有這么點可悲的感覺。

“魚兒。“張姨走過來打開了門鎖，推門進來看見趴在窗子上的魚兒，一手拉著她就要往外走，“今天你跟著他們去街上玩，張姨有事，乖哈。“魚兒覺得可笑，張姨說這話生怕魚兒看不出來她在打什么壞主意，平日張姨叫她都是冷冰冰的，哪來這么個笑臉呢。現在這模樣，就算那天魚兒沒有偷聽到她們的談話，也要懷疑一番。

“我不去。“魚兒掙開她的手。“我知道，你要把我賣到青樓，我不去！“說著三兩步沖出院門。張姨臉色驟變，拍著那四個打手：“抓住她！“別讓這小兔崽子跑了，還要賣她的錢給蕭蕭添嫁妝呢。

雖然魚兒瘦弱，但她平日只吃饅頭素菜，剛跑出了巷口就沒力氣了。扶著路邊的柴火歇了一秒，剛想抬頭繼續往前跑，整個人就被一只大手摁在了柴火上。冰冷的刀鋒靠在她的手腕上。“安靜點。“一股臭氣噴在她的脖子。

張姨隨后趕到，對著她的臉來了三巴掌。“不識相的家伙，在我這又吃又喝，還不乖乖給我當東西還錢，跑什么跑！“那青樓來領人的丫鬟微微向打手們頷首，上去兩個人便制住了她。那丫鬟走到狠狠盯著她的魚兒面前，抽出她的手摸了摸魚兒的臉。“還得是未出閣的姑娘，就是青澀細膩。“然后湊到她耳邊，“這一路過去，要是叫喚了，我就把你抬到大街上供人賞玩。你也不想當街行不雅之事吧。“魚兒是聽過李蕭和蔣堂在她屋里偷行房事的。那聲音和后來她進去收拾的畫面，她再不想回顧第二次。于是蠻不情愿地點了點頭。

打手會了意，轉身要抬走魚兒，卻發現面前站著個衣冠整齊的公子，身后還跟著兩個仆人。那臉他認得，不由往后退了兩步。丫鬟也認得，呆滯了一秒便走到打手跟前去，向那人問好：“陳老爺好，今日怎有此雅興到這偏僻地方來啊。“

被叫陳老爺的人年紀并不大，也就剛過弱冠之年。但他頭上官帽的錦紋，官袍的云雁式樣，左手上掛著的一串佛珠，和身后仆人看上去也不便宜的衣服料子，襯著他的氣場著實強大。

“我今日本是要到集市上去買東西的，恰巧路過這里，聽見打打鬧鬧的，也就過來看看。“他抬眼看了看被架著的魚兒，“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啊，被你們架著，是偷了誰家的財，還是摸了誰家的狗啊？“

“回陳老爺，她本是璧月軒新來的妓女，卻怎么都不愿意去璧月軒，只好用上硬手段了。“丫鬟低頭不敢看陳老爺。陳老爺摸著手里的佛珠，想起來母親前幾日跟他講的有個丫鬟投井自殺的事，心下一計：“你們璧月軒，近日收入不是很可觀吧？“丫鬟心里叫苦。陳老爺就是掌管本城財政的大抓手，前幾年偷逃的賦稅被他一整頓，璧月軒都快入不敷出了，如今說出這話來，指定是要為難她。“是，老爺。但這小丫頭買進來的錢不多，也沒什么影響。“

“說是沒影響，還是費了一筆。不如我來給你們省下這筆開支。“陳老爺輕笑，招招手讓打手架著魚兒過去，眼神轉向了臉嚇得煞白的張姨，“你賣這小姑娘賣了多少錢？““十兩白銀。“

陳老爺招招手，身后的下人從衣裳里掏出幾塊白銀，拍在張姨手里。“二十兩，這小姑娘我帶走了。“

陳老爺轉身離去，那張姨雇來的四個打手也跟隨上去。張姨剛想叫住打手，抬起的手被丫鬟壓住。丫鬟湊到她耳邊說：“阿媽，你找的這幾個人都是陳老爺的私人護衛，瞧他們靴子上的鹿紋。他們這次偷偷離開陳府出來賺零工，被老爺發現了，回去少不了一頓打的。“

張姨害怕地用力點了點頭，轉身木木地走回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