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細嗅有薔薇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601字
- 2024-03-01 13:20:14
“有人想制他死命——他是壞人嗎?”
李元惜搖頭:“不知道。”
“穿著夜行衣,黑燈瞎火的走黑巷,快死了都不敢求救,怎么看都不像是個好人。”她分析著,又不死心地問:“可能是好人嗎?”
李元惜哭笑不得:“你問我,我問誰?”
小左陷入了沉思,正在李元惜快睡著的時候,她忽然腰身一挺,激動的坐起來:
“我想明白了:一定是那壞東西害的!”
“神經,”李元惜慌忙扯回被子:“一驚一乍的做什么?”
“孟良平定是受那人牽連,才差點枉遭殺身。姐姐,那人連錢塘縣令都敢殺,可知是個愛惹麻煩且不知事大小的禍主。而且我聽孟良平今晚很是震驚的語氣,應該也是被那壞東西給騙了。你說,是不是這樣?”
小左眼里,孟相公總是無辜的,即便之前認為他“不是什么好東西”,現在卻又替他開脫起來。老牛護犢,也情深不到她這個份上。
不過,今晚這件事,至少可見孟良平沒有和“壞東西”同流合污,且對他的行為嚴重譴責,正派的作風的確讓李元惜心里踏實了不少。
“可能就是這樣。不管真相如何,你記住,今晚這些事,包括你在街上聽來的消息,萬不能再向第三個人說起,知道嗎?”
“我向誰說?說出去都丟人,做貼身丫鬟的我,居然對主子發生了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小左說完,氣哼哼地推了李元惜一把:“你得答應我,以后不許對我瞞著重要的事。”
“那得看你聽不聽話。”
“說的倒好像自己多叫人省心似的。”
這夜,雖然小左很是疲憊,卻輾轉反側怎樣也睡不著,側耳細聽,李元惜像沒事人,已經睡熟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個丫鬟,操這么多心做什么!”她賭氣地嘟囔。
以后李元惜到底還要不要嫁給孟良平,可真是愁煞她了!
晚上沒休息好,隔日各種發困。偏偏身子發困,頭腦卻清晰的很,稍有空暇,便忍不住就要在李元惜身上操心。
她兩手托腮撐著腦袋,腦袋都昏昏沉沉地想貼著桌面。
忽然的,帳房門嘎吱一聲,推門進來個人。瞳仁轉過去一看,原來是周天和。
她心里一喜,想著跟他嘮點別的事轉移注意,周天和講的京城大街小巷的故事,生動有趣,常把她逗得哈哈笑,這個時候不用他,更待何時?
哪知,她剛要張嘴,周天和便邊搖頭邊往出退,好像很失望。
莫名其妙,這是為什么?
“你做什么?”
周天和很無辜:“我找左姑娘。”
莫名其妙。
“我不就是嗎?”小左嗔怪。但周天和微微向筆硯的方向瞭了眼,繼而視線又落回她身上。
小左看去——呀!筆硯還是干的!堆積的委托還沒有分類!收支亂七八糟還沒整理!
“我明白了!你是提醒我倦怠了公事!”她連忙揉搓兩把臉,讓自己精神,伸手抓來些委托信,邊整理邊向周天和解釋:“昨晚一宿沒睡,今天魂兒都要出竅了。你要是不來啊,我還以為我在云朵上面飄著呢!”
周天和笑笑,他折身去桌上提了水壺,潤濕汗巾,熱氣騰騰地遞給小左,小左迫不及待地按在臉上,舒服極了。
“昨晚和大人聊過了嗎?”他問。
“聊了,但具體情況不能告訴你。”小左放下汗巾,雙眼像被風吹起漣漪的清澈湖面,總算恢復了點機靈的神色。
她招招手,周天和側耳湊了過去。
“昨晚的事,你一定要保密,千萬不能講出去。”
“作為封口補償,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周天和趁機說。
“喲,還有條件!”小左眨眨眼:“說說看,什么事?”
只見周天和從懷中取出一個精雕細琢的烏木小圓盒,交了出去,花香頓時撲鼻而來。
“這是,昨天……”小左瞬時反應過來!
逛街時,她對這款胭脂一見鐘情、二見傾心,只是舍不得花很多錢去打扮自己,所以沒買。沒想到師爺會專門替她買回來!
一時間,小左分外感動,不知該說什么。
“有人送我胭脂,這還是第一次,你是第一個。”
“你喜歡,我就經常送你。”周天和忽然橫眉豎眼,裝出一副不滿的模樣:“只是你要盡快開心起來——今天你一聲沒笑,整個街道司都死氣沉沉的,平日熱鬧慣了的青衫們,都憋出病了!”
他表情滑稽,小左被逗得一聲輕笑,心情豁然開朗起來。
可壞就壞在這聲笑,笑之前,周天和還是周天和,笑之后,周天和就不是周天和了,似乎他的臉變得更清晰了些,模樣也變得更俊俏了些。
她心愛地把小盒捧在胸前:“那我就勉強……”
“師爺,師爺!”窗外,牛春來的叫喊打斷小左,他人還在大院里,大院似乎還有孩子在吵鬧,接著,牛春來就撲進偏院,向賬房奔來,趴在窗上往里瞧:“師爺,一個乞兒喊你請客,大人在哄著,哄不住啊!”
隨后,一個衣衫襤褸的乞兒在偏院門前露面了,鼻頭紅彤彤的,腳上趿著一雙爛鞋,他跑得滿頭大汗,兩眼熒熒,不像是要飯,倒像特意尋人來了!
周天和頓時身子一僵,人變得很是嚴肅,來不及向小左告別,就匆匆拉開門奔了出去,帶著乞兒離開右偏院,很快,正院安靜下來。
“搞什么名堂?還怪神秘的!”小左輕聲斥責。
她嗅嗅那胭脂,馥郁的香味中仿佛更多了絲靈氣,手指輕捻,細膩膩的,幾乎要滲透肌膚,進入血液中去。
不知覺,嘴角已掛上甜蜜的笑,忽然又被余光中的一抹亮色吸引,穿過窗格向外看去,原來是墻角的幾簇野草開花了。
天氣確實轉熱了。
小左心情愉快,倒也沒心思再在賬房里久坐,伸了伸懶腰,準備出門去探李元惜。正巧,李元惜先捧著鞍韉來偏院,繞到牲口棚去牽馬了。
她不僅捧著鞍韉,還捧著兩包藥。
“又是去見孟良平!”
心里的糾結,小左說不出,索性只干丫鬟的活兒,出了賬房掛上鎖,跟去牲口棚。
“你確定要去?”她問。
李元惜哭笑不得:“當初硬要把我塞給孟良平的是你,這會兒不情愿我去見孟良平的也是你。”
“我……”小左想要辯解,又一時語塞,干脆不搭理這話。
她拔出藥包,打開條細縫嗅著草藥味道,見到其中切成段的一截人參,這是給人補身子用的。
“他身子還虛,我想著給他調理調理,省得三天兩頭傷口再崩裂。”李元惜解釋。
“我虛的時候,也不見你這么細心照顧過我。”小左撅嘴。
“你身子什么時候虛過?”
“身子不虛,是心虛。”小左沒好氣地瞥她一眼,也罷,誰叫自己攤上這么一個主子呢。
“主母說過,沒一個女人能守得住她的嘴——你再跑月子所,被大舌頭們傳出生小孩的流言,對街道司和都水監都不好。”
她收了藥包,催李元惜去找裝藥水的暖壺,自己則去庖廚借毛老伯的小泥爐燒火熬藥,一遍遍地嘀咕著:
“等我出嫁,哼,一定要讓你也做回貼身丫鬟,叫你嘗嘗什么叫做老媽子的心!”
此刻,周天和跟隨乞兒穿街過巷,急急地往州橋方向趕。為避免引起注意,他聽從乞兒吩咐,兩人刻意拉開段距離,走走停停,兜兜轉轉。周天和敢說,整條街除了他和乞兒,沒人能看得出來他兩步調一致。
最終在一處說卦的神棍攤位前,乞兒吹響口哨,哨音看似平常,卻暗藏玄機,一短一長,定是暗語。
“就在這里等。”乞兒囑咐。又拽了拽過路行人的衣裳,討了兩個銅板,又往周遭走動,似乎不再關注他,可周天和若是稍走動一兩步,那乞兒的視線準能像箭一般,穿過人群的間隙,向他看來——
周天和算是明白了,他規規矩矩地等候在神棍攤前,心想著,這位該是鬼樊樓中地位不低的人物,掌著不小的實權。
神棍這人修長眉,穿道袍,仙風道骨,儼然一副出世高人的派頭,找他看卦的和閑來看熱鬧的,都圍在左右,重重疊疊。
人人都說他算卦準,周天和不信這套,他等高人算完了手上的那卦,收了三兩銀子酬勞,又以今日修緣已滿為由,遣散眾人,收好布幡,整了整衣衫。
乞兒使了個眼色,周天和略生忐忑。他走到神棍近前,做了個揖。
神棍打眼向他看來,眉目間精光閃爍,仿佛一眼便要看穿了他。周天和并不喜歡他這般無禮,便不卑不亢地回敬回去。
“怎的?我面相不祥嗎?”
“知九州千絲萬縷,算天下萬象包羅。”神棍抓來五枚銅錢,合在手心搖了搖,展開——
“周公子,你面相大吉,凡事皆可成。此卦,五百兩。”
生意達成,就要付酬勞。
自從在鬼樊樓下單尋人任務后,周天和每天都做好了支付尾款的準備。他從懷里掏出張交子,遞了過去,卻沒撤手。
“人在哪里?”
“東海客棧二樓海東閣。”神棍回答。他接過交子,認真驗過真假,收進囊中。
“公子拿足夠買下一條糞道的錢,執著于迎合孔慶需求,想必不止圖拱宸門軍營一處。”神棍將拂塵換到另一邊臂上枕著,像變作個商人似的,眼里頓時顯印出貪婪狡詐的神色:“公子的打算,別人不曉得,我卻曉得。公子有心,倘若日后協助街道司發達了,不要忘記鬼樊樓。”
“誤會了,我只是做了人家師爺,不想因為一事無成而被看低罷了。”周天和后退半步:“我與鬼樊樓的交易已經完成,希望鬼樊樓徹底忘記這事。我著急去接人,請恕先行告辭。”
“周師爺莫急,鬼樊樓還有禮物相贈。”神棍從袖中捏出一卷紙遞了過去,周天和打開看了,只不過幾行字,他渾身已涔涔冒出冷汗,胸腔內卻騰騰竄起怒火。
“這是什么意思?威脅街道司?”
“不敢。這張訴狀本是無恥小人為誣陷街道司,而準備投去開封府的,被鬼樊樓所知,提前截攔下來,權做小禮,送與周公子。”那人取過紙,隨手一揚,像變戲法似的,訴狀便焚燒成灰。
“蠻伢等一干小子,街道司盡可用之。”神棍說道,深深拜了拜,折身瀟瀟灑灑地離去,那乞兒也緊跟著不見了。
周天和杵在原地,半晌忘記動彈。
鬼樊樓號稱沒有不知曉的秘密,從前他認為夸張,現在看來,的確是事實。惟愿街道司從此和它撇清關系,不會受其牽制。如果不幸,鬼樊樓言而無信,那他甘愿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與街道司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