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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敢動我的街?

打手們替糞廠做了多少年沾血的臟事,坐牢和回家一樣不足為奇,十天半個月后出門又是一條人見人怕、狗見狗嫌的漢子,可一個公家衙門居然出面來壓他們,這事還是頭一遭。李元惜剛才提到的那些罪名背后到底會判罰什么,他們一概不知。

“李管勾,糞行有糞行的規矩,今天我們不教訓福寶,明天偷糞的傾腳頭就不是一個兩個,”中間毛發尤其濃密的打手改說軟話,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樣:“傾腳頭們要是都偷糞,糞廠賣什么!”

“糞廠連傾腳頭都管不住,京城的糞道就徹底亂了?!绷硪粋€打手說,“李管勾,你把福寶交給我們就行,我們保證不在街上鬧事,給街道司惹麻煩,你看,成不?”

他們說得在理,但李元惜不認可用這般暴力的行徑來管治傾腳頭。

這時,街上臭味彌漫,百姓們紛紛掩鼻遁走,多嘴的,罵他兩句,街道兩側的游鋪小販,也為保護貨品,匆匆推車離開。

她向后瞭了眼福寶,頓時寒氣往頭頂吹:車上桶蓋大開,福寶手里緊緊抓著糞勺,裹了衣服的那端就在桶上懸著,他目光愈發堅定,將糞勺在空中揮舞幾下,朝著那群打手挑釁:“來啊,到爺爺這里來!”

牛春來想勸他放下手,想辦法再度難關:“福寶兄弟,一條街上,這段要是發生混亂,整條街便會混亂擁堵!”

是啊,猶如捋清一團亂糟糟的絲線,李元惜很是頭疼疏導交通,安肅門大街要是堵了、臟了,最不高興的人就是她。

她也注意到,那群打手們不由得向后咧嘴,腳還在地上釘著,身子已做出隨時要逃的架勢了!

大家都是為人辦事混口飯吃,誰也不想濺一身糞水。尤其是,福寶聰明地用衣服包裹了糞勺,由此,足夠他對峙到今晚,除非他消停,否則,開封府尹來了也沒辦法近身。

李元惜陰沉著臉,叫停牛春來對福寶的阻攔:“帶青衫們都撤退,給他們讓出充足的地段,我倒要看看,誰敢在本官的眼皮下,亂了本官的街!”

這可太叫人為難了,打手們拿不定主意,雙方久久對峙,眼看著街面要堵嚴實了,李元惜招招手,叫牛春來帶福寶先走,打手們見了,急了:“大人,他就是個偷盜成癮的貧賤小子,你沒道理偏袒他!”

“住口!什么叫偏袒!難道本官在此,還要眼睜睜地見你們幾個腌臜堵了我的街道不成?”她站在打手們面前,像是為福寶攔起的一道屏障,打手們半分不敢逾越,只能悻悻地掉頭離開。

李元惜掉頭便生硬地奪過福寶手上的工具,扔進車里:“你如果真要那般胡鬧,我第一個敲打的就是你!”

“對不起……”

“不過,這招確實用得好。打手們知道你家地址嗎?”

福寶聽了,臉頓時變了個顏色,糞車也不要了,急忙去追人,李元惜強攔才把人控制住。當即,她吩咐幾個青衫帶人和騾車,跟隨福寶動身,去他家把老伯接到街道司,要盡快,遲了,怕是打手會拿老伯威脅福寶。再吩咐牛春來帶人,去把福寶的糞車拉到——

李元惜轉頭問福寶:“你在哪兒曬糞肥?”

福寶答了,場地距離此地不算遠。青衫分成兩組,各做各的事去了。

李元惜先行一步回到街道司,囑咐衙司內值守的青衫們將偏院一間空房簡單清掃,再去找小左,叫她置辦些日用。這些略顯隆重的舉動都叫人好奇,當聽說是那天在衙司門前鬧事的福寶父子要住進來時,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要賺錢!”小左把新褥子撲到床板上,捋平布料的褶皺,門廊里擠著群青衫,圍著她這邊轉那邊轉。

“左姑娘,傾腳頭個個都窮得叮當響,我們還沒聽說過傾腳頭還能幫官衙發大財的?!?

“沒聽說過才好,要是人人都聽說了,錢還輪得找咱來賺嗎!”小左把大家集中在一起,千叮嚀萬囑咐,福寶父子進了街道司,可千萬別欺負人家,說些辱沒人的壞話。尤其針對生病的老伯,要盡力去幫。

先回街道司的,是拉著糞車的牛春來,他去過福寶曬糞肥的秘密地點,照李元惜吩咐的,把糞污卸下攤曬開來。

“那地方怎么樣?”李元惜問,“有沒有曬場?燒盡的草木灰?”

“有!你們聽我說?!?

福寶曬糞肥的地方很是隱蔽,在一片草長得半腰高的野地里,兩道車轍碾壓出來的小路,進去后也沒見多大多平整的曬場,反而見了幾個深坑。

“坑?”

這些坑,有五六個,其中兩個是滿的,上面蓋著一層浮土,又壓了好幾層草席。

牛春來的表情痛苦起來,他拿鏟子挖開坑時乍聞到臭氣時的回憶又鮮活地跳了出來,李元惜和小左跟著也皺起眉頭,她們都有在糞場探險的經歷。

“里面還混合著秸稈、草、樹皮……反正,所有東西都在腐爛?!迸4簛斫榻B說。

難道這就是福寶的糞肥?李元惜和小左面面相覷,要是此時周天和在就好了,周天和懂的比她們多,兩個從沒種過地的女孩乍聽到這話,總是不能理解。

“大人,左姑娘,你們等等!”牛春來出去,少傾又進來了,手里抱著一塊破衣服包著的菜苗,是從福寶的秘密糞場里挖來的一株菠菜。

主仆兩個一看這株菠菜,便是吃了一驚。

“稍等!”小左去廚房撿了一株菠菜回來,兩相對比,牛春來手捧的這株確實苗高葉肥逢茁壯,連顏色都深得透亮。

這說明,福寶的糞肥確實優于當下普遍被使用的肥。

管它是什么東西腐爛,能種出這樣的莊稼就是好的腐爛!

“姐姐,福寶太有才了!”小左由衷感嘆。

到黃昏時,去接毛老伯的那一組青衫也驅著騾車吱悠悠地回來了,他們身上多多少少掛著傷,福寶左腿有些瘸,原來,果然如李元惜所料,青衫們在收拾行囊時,不甘心的打手們也趕到了,兩撥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打手們最擅長的就是給人造成身體的疼痛,青衫們不敵,福寶為保護老伯,也挨了頓痛打。結局是,青衫們把自己當作兵器,在打手們出門時,狠狠地沖撞上去,把早就破不堪用的桌凳全數砸了上去,揍得那群打手抱頭鼠竄,喊都喊不回來。

這邊青衫們聊得起勁,那邊,李元惜與委托人從正堂走出。

“拜托了?!蔽腥松钌钭饕?,道謝后便折身離去,路過青衫們時,也沖著他們拱手作揖。

“好了,不聊了,該干活了?!崩钤Т驍啾娙?,分配任務,囑咐小左先安頓福寶父子。

“老伯,福寶,你們跟我來。”小左熱情地帶父子兩去偏院的寢房里安置行李,所謂行李,不過是兩床薄薄的被褥,幾身換洗的衣物,再就是老伯要用到的草藥和煲藥的砂鍋。收拾后的寢房卻很是寬敞,只放兩張床,兩張桌,陳設簡單,新置辦的日用一應俱全。

打福寶出生以來,就沒在磚瓦砌成的屋里睡過覺,就連腳踩的地面,也要比他家土坯房平整結實。他撫摸著盆上新髹的白漆,被毛老伯一掌拍了回去。

“不要緊的,老伯,把這兒當成自己家。我帶你們熟悉熟悉司里的環境?!?

小左極有耐心,街道司內哪里是庖廚,哪里是廁所,哪里是浴室,管勾寢房、庫房、牲口棚都說清楚。

福寶父子萬沒想到,街道司果真能接納貧賤的傾腳頭,還能受到這樣的禮待,尤其是老伯,福寶攙著他時,也能感覺到他因激動而微微發顫的身子。

百病纏身的老爹讓他心疼不已,他不由得握住老爹干癟的手,小左雀兒般活潑的形象在他眼里變得潮潮潤潤。

“……緊挨著庫房的是賬房,如果需要我,就來這里找我?!?

“你,一個小姑娘,是帳房先生?”老伯驚奇地問,民間自是有女子經管帳房的,可街道司是公辦衙司,管勾用女子,賬房也用女子,兩個女子管著一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治理大宋國都的成百上千條街巷,這可是老伯想象不到的事。

“對啊,老伯,別看我是個姑娘家,我可是幫街道司賺了不少錢,大家都很佩服我呢,”小左洋洋得意:“如果福寶將來有天能做青衫,那他的月錢也得靠我來發,一個月就有十兩銀子哦?!?

十兩銀!

福寶心里盤算著,他就算不需要為糞污來源和銷售下家考慮,單只制作糞肥,慢不說一個月,就是半年,也得是不吃不喝不睡,才可能賺出十兩銀子。

可他的目的又不僅僅是為了賺錢,雖然他很需要。

賬房內點上了火燭,燭光罩在透明的琉璃燈籠里,籠壁刻著“汴梁都水監”,是都水監特意贈給街道司賬房的照明燈。

燈火盈盈,賬房內的陳設清晰可見,有堆放賬目和委托的高高的楊木書架,成排成列地擺開,最前的一只書架上,陳列著塊大小不一的團扇樣的東西,看上去很是精致。靠窗墻壁有些烏黑,應該是窗棱著火后燒出來的污跡,窗下放著比他家土床還要大的一面桌,桌上放著一些或新或舊的本和書,算盤分了大大小小三把,然后便是筆墨紙硯,桌邊有大的竹筐,里面扔著些用舊的、沒用了的紙。

“賬房可不止算賬,街道司一天的委托都要在這里被記錄,要是有要緊事,也在這里討論。”小左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算盤上來。

“你會算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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