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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且借他一用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960字
  • 2024-03-01 13:20:14

錢家本是普通的田莊大戶,一家祖孫四代二十八口人入住一座大院,鄉間娛樂不比城內多,平日里,這個時辰主人家早就睡熟了,今天卻不同,錢家女人們幾乎都分布在院墻外,一個個緊張地四處張望逡巡。

幾條養得肥壯的黑狗被她們牽著,時不時地鼻孔貼地深嗅,陌生的氣味令它們格外警覺。李元惜不得不后退至旱廁外,好遮掩自己身上的味道。

那邊女人們又困又累,心里抱怨越積越多,管不住嘴了,干脆七嘴八舌地小聲議論起來。

“真是倒霉,哪來的這么個掃把星,害苦咱們了。”

“上次端了賈家的,就是這個。”

“呸,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你們說,咱們這么做,不會出事吧?”

“出什么事?不是早派人找鬼去了嗎?鬼來了,就沒咱什么事了。”

“就是,他要不管,以后還怎么做這行的生意?”

“哎呀,你們別鬼不鬼的,大半夜的,瘆人。”

她們小聲罵著,李元惜聽著,似乎懂,又似乎不懂,捋了捋思路,猜想她們所說,應是錢家田莊也蓄了童工,不知怎么就被雷照發現了,于是,為保全自家的利益,錢家找鬼來處理雷照。而鬼,便是做人口販賣生意的。

她攥緊拳頭——這幾個女人,個個都應是有孩子的,對待他人子女,毫無母性,更無身為人的憐憫之心,著實可恨。要不是礙著現在墻頭還伏著個孟良平,她早就一腳踹上去了。

忽然,幾人中的一個粗嗓門的,手往路面指了指:“快看,他們是不是回來了?”

她牽著的那條狗,很是興奮地叫了兩聲,掙脫牽繩跑上路去了,女人喚不回來,罵狗不成事,不如大鵝好使。

李元惜也向路面看去,果然,那火把由遠及近,應是接回人來了。

早在延州時,通風報信的擬聲,她便學了不少,這會兒正好能用上。

夜里可用鴟鸮的叫聲。她兩指含在唇前,剛要叫兩聲通知孟良平,一顆小石子就落到她肩上。

李元惜抬頭,只見黑黢黢的樹影間,孟良平半隱著身影,向她招了招手。

閑話不多說,她施展功夫,穩穩地上墻,隨孟良平悄無聲息地急行二十余步,到了院中一處荒僻角落。

說是荒僻,今夜卻一點都不冷清,錢家年輕力壯的小伙都聚集在這里,圍著一口小小的地窖,或者坐著,或者立著,還有的百無聊賴地走來走去。

看這情形,雷照必定是被他們關進地窖里去了。外面放哨的女人無聊,這里看守的男人也憋氣。

“等等等!都等半夜了,還沒來!我看,鬼是誠心想讓人死咱們手里。”

“依我看,咱何必等鬼。以前那些病死的崽兒怎么處置的,咱也怎么處置了他,反正他不能把咱拖下水。”那人朝窖口瞥了眼,但立刻被別人反駁了回去。

“你傻啊,崽兒是生是死沒人知曉,他可是街道司的人,丟他一個大活人,他那羌蠻子管勾,不把咱大卸八塊?咱現在得像避瘟神一樣避著她。”

“那羌蠻子,上次把賈家整得夠狠。你說得對,讓鬼去斗羌蠻子去。”

錢家的老掌柜被人左右攙扶著,腳步蹣跚地走到窖口邊,向下俯瞰。

“人還活著嗎?”

有個小伙撿了塊石頭丟下去,頓時,下面傳來嗷嗷的嚎叫,他哂笑著:

“精神著呢,沒那么容易死掉。”

李元惜聽得嚎叫的瞬間,恨不得毛發都立起來——這聲音熟悉,是雷照無疑!

既然已經探明,她便準備動手救人,不想,她手臂剛撐立起來,就被孟良平死死按住。他搖搖頭,堅定地傳達“不可行動”的意思。

再看那老掌柜,一輩子守著數百畝良田,直供著京城百萬人口的吃食,滾滾利益面前,他心早已如鐵石,冷漠麻木,任何擋道的障礙都得踢到看不見的地方去。雷照于他,是不應出現的狗屎,踢走尚且害怕臟鞋。

李元惜恨透了這類人。

“再等等,鬼來了,咱們就沒事了。”老掌柜抬起拐杖,戳了戳其中幾個小伙:“為萬全考慮,咱們得避避風頭,把那些小崽子們送出去。”

“送哪兒?”

“從哪兒來,送回哪兒去。”

“可開封府這次,不像是一把火,咱們冒險,會不會出事?”

“那就送進后山洞穴里去!”老掌柜些許不耐煩,童工惹了麻煩,他老大的不痛快都等著發泄:“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風聲過去再說。另外,去外頭找些幫工,這百畝的莊稼都是銀子,不能有個閃失。”

這時,外面跑回來了個女人,一臉喜色,喊那老掌柜:“大伯,來了,鬼來了!”

眾人隨即提起口氣,站起身來,錢家大掌柜仍然被人攙著,匆匆往前院去。

李元惜聽得清晰,方才還一臉陰狠的他,見了“鬼”,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見了親娘,連聲訴苦。

“官府查地緊,照你們的吩咐,我家也沒向街道司買糞肥,平日里一點牽扯都沒有,可這廝不知怎么著,突然就找上門來了。”

“被發現了?”

人未到,聲先到。

聽聞鬼音,孟良平神色陡然變得冷峻,示意李元惜往陰影里縮,盡量將自己藏得嚴實。

李元惜清楚,能讓孟良平如此謹慎小心,可見這人絕非泛泛之輩。當下她也屏息靜氣,全當自己不存在似的。

恰好今夜天公作美,月隱星藏,算是為匍匐在別家屋脊后的兩人做了件大好事。

“正巧撞上了——平日里咱地壟周圍都有人巡邏,可田大人少,還是被他鉆了空子。他來時崽子們正往車上裝菜,你知道,這菜須得在第二日早市之前送到城里,所以崽子們縱使生病了的,傍晚時候,也得出來幫忙。”老掌柜話說著,引著鬼進了后院,直往地窖走來。

這人比平常人長得高些,兩道壽眉,一縷長須,鶴發童顏,身著藏青道袍,走路時步伐穩健,一看便知其內力深厚,再聯系孟良平的舉動,和他吹針殺人的招數,便知,此人武功不在兩人之下。

李元惜意識到其中的棘手,這樣的人殺雷照,不費吹灰之力。若真正想營救雷照,最妥善的辦法也是趁他未出現時,打散一群鄉民。

她不解,為何孟良平為何一定要等鬼出現?她心里盤算著,孟良平今夜伏在錢家田莊屋脊后的真正原因,在于這只鬼!

她頓時生起一股慍怒,恨恨地瞪了眼孟良平,如果他拿雷照做引蛇出洞的誘餌,那和漠視童工性命的錢家人,和吹針偽醫等人販,又有什么差別?

轉而,她又想出種可能:斬草除根!

鬼不出現,街道司的威脅便一直都在!

孟良平為除掉街道司的威脅,故,在此守候鬼!

只是按照他的身份和脾性,不應是提前通報開封府,派人埋伏于此嗎?

諸多疑問,在李元惜心里結成了個死結,她憤憤地瞪著白須偽醫,腰背里有些冰涼,扭頭去看,原是一條草蛇蜿蜒在她身上,孟良平見了,不發聲,伸手過去,引導蛇爬上自己的手臂,再放置別處,溫柔放生。

讓雷照做誘餌的行為太卑鄙,他應是做不出的。李元惜心想。

“我們家十三個小伙子把他折騰累了,才瞅中機會,把他踹進去。”老掌柜說著,朝吹針偽醫拱了拱手:“老鬼爺爺,我們錢家本事就這般大了。你要如何處置他,這里的人半個字都不會講出去,只求你不要在錢家地盤上動手。”

“老鬼?”李元惜不屑,原來,這吹針偽醫私下里被稱作老鬼,害怕他的百姓更是加上“爺爺”的稱謂,可知其人作威作福,已不成人樣。

“不在你家地盤動手,我怎么知道你們管得住自己的一張嘴?”老鬼不怒而聲厲,老掌柜打了個寒顫,再要說什么,老鬼已經抓住窖口延伸出來的繩索,在手上纏了兩圈,向外扯了兩圈,雷照就在窖口露出了腦袋。

李元惜疼他,心里暗罵他沒本事,次次都把自己搞成了血頭狼。

雷照被五花大綁著,扔在地上,他掙扎著站起來,眥目欲裂,塞滿破布的嘴含糊不清地朝錢家人怒罵著。

“又是你。”老鬼仿佛見到了老熟人,仰頭大笑:“看來你家那位管勾,真不把你們放心上,收到見面禮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為我回禮。”

雷照是個火爆性子,哪聽得挖苦管勾的話?他抵著頭,像頭牛般沖向老鬼,老鬼袖子一動,雷照便被扇到窖口邊。

“行,我收禮了!”他舉手,指間夾著一枚銀針!

李元惜心跳戛然而止,孟良平仍死死按著她,目光卻凌厲如箭,緊盯著老鬼,待李元惜冷靜,收手摸向腕口縫制的暗兜,似也要摸出什么大殺器來。他兩肩聳起,儼然如同即將捕殺獵物的貓!

見他如此,李元惜稍稍安心了些。孟良平功夫不差,定然不會叫雷照出事。

“你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嗎?”老鬼問。

錢家老掌柜害怕極了,生怕老鬼在自家地盤殺人,給自家惹來禍事,左勸右勸。突然間,李元惜余光見孟良平出了招,不待她反應,接連又出了一招,快到看不清影,且悄無聲息,似乎連風也沒察覺到他的動作!

他究竟做了什么?

再看那方才還說個不停的老掌柜,這會兒卻消了聲,話沒了,動作也沒了,僵在原地,半絲也不動彈。

李元惜看得瞠目結舌,老鬼手上銀針已不見!

老掌柜死了!

死了自家的老祖宗,錢家人悲慟要哭,老鬼瞪過去一眼,他們便齊刷刷地息聲,息不了的,自個兒捂著嘴,自個兒捂不嚴的,旁邊的人幫他捂,總之是規規矩矩,恨不得全變成一口空氣,就地消散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極端的恐懼中,包括雷照。

他小小地后退了一步,向著門口移動,老鬼看透了他的想法,提起繩頭拽了拽,雷照便踉蹌地向前撲來。

老鬼拍拍他的臉:“乖乖跟我走,我需把你做成一具好看的尸體。你要是敢逃,別怪我現在就送你去見閻王。”

雷照不過是個平常百姓,喜好和人街頭打兩拳頭,他哪里有機會直面如此陰狠之人?害怕屬實正常,他雙膝閃了下,立刻強迫自己站直。

老鬼驅使著他,走出錢家宅院,往那條黑黢黢的鄉間土路上走去。

何止雷照,李元惜也一直捏著把汗,生怕他殺個措手不及,令她悔恨一生。

此時,老鬼出了門,她顧不得聽錢家人緩緩釋放的哭聲,去催孟良平動身,才發現,按著她不動的孟良平,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

“混蛋!”她恨恨地罵道,這廝居然撂下自己先行去了。不過,心里惦記著當時孟良平的出招,便踩著房檐,細細尋找——真找到了!

原先雷照身后的那面土墻,在火把盈盈燈火的映襯下,可見露出墻的半枚銅錢。

錢家人哭得死去活來,哪里顧得上邊緣角落的動靜?何況李元惜身輕如燕,她悄聲落地,從墻里抽出銅錢來,這枚銅錢邊緣全被打磨成如犬牙般參差的鋒刃,一枚橫嵌入另一枚!

原來,孟良平當時出招是為打落銀針去救雷照,后見銀針是去殺老掌柜,立刻放出另一枚銅錢鏢,強改了前一枚鏢的速度,并將它打偏了方向!

速度和精準,都在老鬼之上!實力不可謂不恐怖!

李元惜收到銅錢鏢,隨即翻墻而出,奔著孟良平遠走的路線狂追去。

老鬼步速快,孟良平卻也有一身好功夫,追他不費力,出一二里地,老鬼停下腳步,朗聲喝問:

“什么人?”

一只銅錢鏢自孟良平指間飛出,齊刷刷地斷掉老鬼一道壽眉,鋒利的尖角割破左眼眼瞼,血水瞬時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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