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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風暴

  • 魯濱遜漂流記
  • (英)丹尼爾·笛福
  • 4666字
  • 2024-02-04 17:58:17

近一年之后,我終于如愿以償離家出走了。在這一年里,盡管家人曾多次建議我干點正事,但我就是頑固不化,完全聽不進他們的意見。而且我還老是與父母糾纏,要他們尊重我的意愿,允許我離家遠航。有一天,我偶然來到赫爾。當時,我還沒有私自出走的念頭。但在那里,我遇到了一個朋友,他說他將乘他父親的船去倫敦,并慫恿我和他們一起去。他用水手們慣用的伎倆勸誘我——我不必付船費。我沒有征詢父母的意見,甚至連個口信都沒捎給他們,至于他們能不能得到我的消息,也只能聽天由命了。沒有上帝的保佑,也沒有父親的祝福,可以說,我完全沒有考慮各種可能遭遇的情況以及后果。于是,在一六五一年九月一日這一天——一個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倒霉日子,我登上了去倫敦的那艘船。我敢說,沒有哪一位年輕的冒險家會像我這樣一出門就遭遇不幸,而且久久難以擺脫。我乘坐的那艘船剛剛駛出亨伯河口灣[1],就不幸遇上了狂風巨浪。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出過海,所以渾身莫名地難受,心里也非常害怕。我開始認真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上帝對我拋棄家人、推脫責任的行徑做出了懲罰,這個懲罰是多么公正啊。父親悲傷的眼淚、母親苦苦的哀求,以及他們孜孜不倦的教誨,此刻在我的腦海中一一浮現,我的良心(當時的我還不像后來那樣心如磐石)開始譴責自己當初不應該輕視別人的忠告,不應該逃避對上帝以及父親的責任。

這時,狂風越刮越大,巨浪也越涌越高。我以前從未見過這種情景,雖然它與我后來遭遇的很多次風浪相比不值一提,甚至還不如我幾天后見到的情形可怕,但已經足以讓我心驚膽戰了,畢竟此時的我只是個初次航海的年輕人,對航海的事一無所知。我感覺巨浪隨時會將我們吞沒。每當船身陷入浪谷時,我就會想:這艘船隨時可能傾覆,也許我們會永遠沉入海底。在這種惶恐不安中,我曾多次發誓并下定決心:如果上帝能在這次航海中留給我一條生路,如果我能再次踏上陸地,我就馬上回到父親身邊,今生今世再也不乘船出海了;我將接受父親的忠告,再也不會像這樣自尋煩惱了。現在,我終于幡然醒悟,父親關于中間階層生活的看法確實句句在理。就拿父親自己來說吧,他這輩子從未遭遇過海上的驚濤駭浪或者陸上的艱難困苦,這種生活是多么悠閑,多么舒適啊。所以,我決心回到家中,回到父親身邊,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回頭浪子。

在暴風雨肆虐的時候,甚至在之后的一段時間里,這些明智而清醒的想法都一直縈繞在我心頭。但到了第二天,風勢就減弱了,海面也平靜了一些,我開始有些適應了。然而那天我的精神狀態還是不怎么好,因為我有點暈船。傍晚時分,天氣放晴了,風也完全停了,隨之而來的是一個迷人的夜晚。當晚的日落與第二天的日出都分外地美麗。海面上風平浪靜,陽光普照,我認為這是我所見過的最令人愜意的景象。

那晚我睡得很香,已經沒有了暈船的感覺,心情非常愉快。我望著景色宜人的大海,覺得很不可思議——昨天它還驚濤駭浪,此刻卻風平浪靜。現在,我的同伴(也就是那位引誘我上船的人)擔心前一天的遭遇會動搖我出海的決心,便過來安慰我,他拍著我的肩膀說:“喂,鮑勃,你現在感覺怎么樣?我猜,昨晚刮了一點兒微風,一定把你嚇壞了吧?”“你管那叫‘一點兒微風’?”我說,“那可是一場可怕的風暴啊!”“風暴?你這傻瓜,”他回答說,“你管那叫風暴?唉,其實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只要我們的船足夠好,海面足夠寬,像這種微風我們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不過你只是個新手,鮑勃,這么想也很正常。來吧,我們喝杯潘趣酒[2],把這一切都忘掉。你看,現在天氣多好啊!”我們決定采取所有水手慣用的辦法,借酒消愁——幾杯酒下肚,我就已經酩酊大醉,所有煩心事全忘了。那一夜,“罪惡”的我將所有的悔恨、對于過去行為的反省和對于未來所下的決心都拋在了腦后。總之,隨著暴風雨的平息,海面恢復了平靜,我也不再胡思亂想了,之前害怕被大海吞噬的恐懼和憂慮逐漸消失了;先前冒險的念頭又重新浮現在我的腦海,而我在痛苦和恐懼中下定的決心、立下的誓言也完全被拋在了腦后。我確實會時不時地陷入沉思,而那些嚴肅的想法便想乘機進入我的腦海,但我卻阻止了它們,使自己從中恢復過來,重新保持著對于出海的初心。我每天喝酒,與海員們為伴,很快就抑制住了那種“嚴肅思考癥”的復發——反正我是這么稱呼它的。在五六天之內,我就徹底戰勝了良知,就像任何一個決心不受良知困擾的年輕人所希望的那樣。不過我還得再經受一次考驗才能證明這一點。于是,上天決定將我完全拋下不管——在這種情況下,他一般都會這么做。因為,既然我不拿上次的遭遇當作一種教訓,那么接下來的教訓就會更嚴厲更深刻——連我們中最惡劣最頑固的水手也會畏懼這種教訓,并乞求寬恕。

出海的第六天,我們來到了雅茅斯港的錨地[3]。風暴過后我們幾乎沒怎么前進,因為盡管天氣晴朗,但由于一直刮著逆風,所以我們不得不在這里拋錨,停留了七八天。在這期間,一直刮著西南風(逆風),因此,許多從紐卡斯爾駛來的船只都聚集在這個往來船只必經的港口,等著刮起順風后再駛入河流。

我們本不用在這里停留太久,而是應該趁著漲潮駛入河口,無奈風勢太猛烈了。我們在這里待了四五天,其間一直刮著大風。不過,由于這片錨地同港口一樣安全,我們拋錨的位置也不錯,而且我們的錨索也很結實,因此船上的人都有些掉以輕心,也毫不擔心會出現任何危險,而是像往常一樣休息或嬉戲。但是到了第八天的早晨,風刮得更大了,于是我們所有人便一起動手放下中桅,又將船上所有的東西都安置妥當,好讓船在潮水中保持平穩。到了中午,浪頭越來越高,我們的船頭好幾次都沒入海水中,船艙里也涌入了不少海水;有一兩次我們甚至都以為脫錨了。于是,船長命令我們放下大錨,這樣我們就在船頭下了兩根錨,而錨索也被放到了最大限度。

這是一場可怕的風暴,我甚至在水手們的臉上看到了恐懼和驚慌。盡管船長帶領著水手努力維護船只的安全,但當他從我身邊經過進出他的房間時,我好幾次聽到他輕聲自語:“主啊,保佑保佑我們吧,我們都危險了,我們要完蛋了。”他說了很多類似的話。在最初的一陣慌亂中,我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躺在我的房間里(位于統艙)。我當時的心情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我不愿像上次遇到風暴時那樣懺悔,而且我顯然已經背棄了那些懺悔,并使自己重新變得堅強起來了。我以為死亡的痛苦還會像上次那樣再次消失,這次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正如剛才所說的,當船長從我身邊走過,說我們都要完蛋的時候,我嚇得要命。我趕緊從床上爬起來,向外望去,看到的卻是我從未見過的險惡景象:滔天巨浪每隔三四分鐘就向我們猛撲過來。我環顧四周,到處都是一片慘狀:停泊在我們附近的兩艘船,由于負重過大,已經砍掉了桅桿。突然,船上有人驚恐地喊道,我們前方大約一英里[4]處的一艘船沉沒了。另外還有兩艘船已經脫了錨,被浪潮沖離了錨地,而且連一根桅桿都不剩了,情況非常危險。小船的情況要好一些,它們比大船更容易掌控,但也有兩三只小船被大風猛推著從我們旁邊疾馳而去,漂離這片海域,船上只剩下一面孤零零的角帆。

快到傍晚的時候,大副和水手長請求船長下令砍掉前桅,可是船長很不情愿。但水手長警告說,如果不這樣做,船就會沉沒,于是船長只得同意了。但前桅砍下來之后,船上只剩下了隨風晃蕩失去了控制的主桅,而整艘船也隨之劇烈地搖晃,因此他們不得不將主桅也砍了下來,最后船上只剩下空蕩蕩的甲板了。

我只是個首次出海的年輕水手,還曾因為上次那場小風浪而嚇得心驚膽戰,因此,我此時的心情可想而知。如果在多年后我回想自己當時的心情,那么可以說,當時我對于自己懺悔之后又重生惡念的恐懼,比對死亡的恐懼還要強烈十倍。由于這些想法,加上對風暴的恐懼,我陷入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境地。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風暴還在持續,就連水手們也承認,他們從未見過比這更糟的情況。我們的商船本身固然堅固,但由于它負載過重,不停地顛簸,水手們都時不時地喊著“船要見底了”。當時,我還不知道他們所說的“見底”是什么意思——這對于我這種新手來說倒是件好事。然而,風暴超乎尋常地猛烈,讓我看到了一些平時并不常見的景象:船長、水手長以及其他一些經驗更豐富的人都在祈禱,因為他們感覺船隨時都會沉入海底。夜半時分,就在我們一籌莫展之際,一個特意到下面查看情況的人喊道:我們的船漏水了;還有一個人說,貨艙里有四英尺[5]深的積水。然后所有的人都被召集起來用水泵抽水。聽到這話,此時正坐在房間床上的我感到心都快停止跳動了,接著向后栽倒在床邊。然而,那些人把我喚醒,告訴我,以前我什么也不會干,現在至少還能和別人一起幫著抽水。聽到這話,我受到激勵,走到水泵前,積極熱情地干起活兒來。正在大伙兒忙著抽水的時候,船長發現有幾艘小型運煤船因經受不住風暴的沖擊,被巨浪推向了遠海,現在它們正不斷地靠近我們。船長下令鳴槍,作為船只失事的信號。我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大吃一驚,以為船體已經斷裂,或者發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總之,我驚愕異常,直接暈倒了。這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性命攸關的時刻,因此沒人注意到我,也沒人在意我出了什么事。這時,有個人走到水泵旁,用腳把我踢到一邊,任由我躺在那里,大概他以為我已經死了。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清醒過來。

我們繼續干活兒,但底艙的水位越來越高,很顯然,船隨時都可能沉沒。盡管風暴減弱了一些,但船已經無法航行,因此是不可能駛進港灣了,所以船長繼續鳴槍求救。我們前面有一艘小型船只冒著風暴,派出一艘小艇前來援救我們。最后,這艘小艇冒著很大的危險靠近了我們,但我們無法登上小艇,因為它根本無法靠近我們的船舷。直到最后,援救人員拼命地劃船,舍命相救;而我們的人則從船尾扔下一根帶浮筒的繩子,而且盡量將繩子放長,援救人員費了好大勁兒才抓住繩子。于是靠著這根繩子將救援小艇拖近船尾,然后我們全體船員才終于下到了小艇上。但由于風浪過大,我們上了小艇以后卻無法重新回到他們的船上去了,所以大家一致同意讓小艇就這樣隨波逐流,同時盡量往岸邊劃去。我們的船長向他們保證,如果船撞到岸上有任何損壞,他一定會做出相應的賠償。于是,小艇就一邊漂著,一邊斜著向北劃去,幾乎一直到達了溫特頓海岬才終于靠岸。

我們離開大船還不到一刻鐘,就看見它沉沒了。這時我才平生第一次明白了船“見底”是什么意思。我必須承認,水手們告訴我船在下沉的時候,我幾乎顧不上抬頭看它一眼,因為我的內心極度緊張——與其說我是爬到小艇上的,倒不如說我是被硬塞上去的。自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像停止跳動了一樣,一部分是對眼前遭遇的極度恐懼,一部分是對未來可能遭遇到的兇險的萬分擔憂。

人們拼命地將小艇劃向海岸,每當我們的小艇被拋上浪尖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看到,有許多人沿著海岸跑過來搭救我們。但小艇只是慢慢地漂向海岸,卻始終無法靠岸,一直過了溫特頓的燈塔。這一帶的海岸突然朝西拐向克羅默,稍稍阻擋了一點兒強勁的風勢,于是我們在經歷了千難萬險之后才終于安全上岸。隨后,我們徒步到達雅茅斯。我們這些落難者不僅受到了當地官員的熱心款待——他們給我們提供了不錯的住處,而且還受到一些商人和船主的資助——他們給了我們足夠的盤纏,讓我們根據自己的意愿去倫敦或者赫爾。

注釋

[1]亨伯河口灣,位于英格蘭東海岸的北海港灣,長約64公里。英國主要深水河灣之一。由烏斯河和特倫特河匯流而成。

[2]潘趣酒,也叫賓治酒,是一種果汁雞尾酒,由蒸餾酒或葡萄酒加入果汁、汽水、香料等調配而成,味道酸酸甜甜,風味多樣。

[3]錨地,在指定的水域中專供船舶拋錨(或系浮筒)停泊、避風、檢疫、裝卸貨物、供應給養和船隊編組作業的地方。

[4]英里,英制長度單位,1英里等于5280英尺,約等于1.61千米。

[5]英尺,英制長度單位,1英尺等于12英寸,約等于0.30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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