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長眠，此時天還未亮，門外已經響起急躁不安的敲門聲。

“砰砰砰！”

“老徐，徐班頭！”

徐長壽皺了皺眉，輕手輕腳起身穿好衣物，來到正門前。

不見其聲但見其人，能在這大清早便來他家院子的，只有他在衙門唯一的好友，柳不粘。

門閂一開，徐長壽便見柳不粘臉色痛苦，頭發蓬亂，嘴中憤憤不平。

徐長壽笑而不語，露出一副司空見慣的表情。

花水河東柳家乃是當地名門望族，柳不粘出生時，恰巧巫陵江的得道高僧路過此地，見到柳家誕生一子，便卜卦一算。

柳家老爺以禮相待，隨得知天命，若是兒子守住六戒，今后將名動天下。

何為六戒，即是不沾賭嗜，不粘色淫，不粘拐騙，不沾酒肉，不粘盜竊，不沾水沐。

高僧面容嚴肅，更是再三告誡而言：“此子一生犯水，俗稱水逆，務必嚴格守戒。”

不粘六戒，便為麒麟子。

大乾立國不到百年，鬼災頻發下，百姓對修道僧侶向來是唯命是從，柳家老爺便給其子取名“柳不粘”，諧音“六不粘”，希望兒子謹記在心。

可由于驕縱成性，柳家老爺哪里想到，不到六歲，這柳不粘便下河抓魚差點溺亡，幸而得徐長壽相救，才走過一劫。

原本以為他經此一事會有所顧忌，可萬萬沒想到，這柳不粘剛剛束發之年，便沉迷春花樓里的名妓，晝夜不歸。

平日更是帶著城里一堆娃兒偷雞摸狗，任打不改。

這六戒，他算是全犯了個著。

看到站在門外的柳不粘雙眼發黑，腳步輕浮，徐長壽笑而不語：“怎么，這次又是爬進哪位妻妾的床被人家相公逮住了？”

柳不粘抹過一把淚：“別提了，這次不是這事，而是衙門出大事了。搞的我本來在春花樓睡得好好的，被總班頭那廝連夜把我抓起來，叫我召集所有人。”

“衙門出事了。”

徐長壽知道事關重大，趕忙跟隨柳不粘前往公府衙門。

剛到大門，便看到總班頭帶著一隊人馬行色匆匆往東而去。

背后更是高抬大轎數位，下人腳步急促，徐長壽和柳不粘相望一眼，連忙跟隨其后。

一路到朱雀大街盡頭，徐長壽很快見到衙門捕頭們的目的地。

只見那街道盡頭的一家四進院落里，黑氣沖天而起，不斷蔓延四周，隔著數百米的距離，都讓人透不過氣。

鬼災，來到淮陰縣了。

大乾與鬼災相持數十年，各郡縣官吏也算有些經驗，數位捕快趕忙封鎖周邊，驅趕百姓。

若是平日，只需要封鎖周邊區域，嚴禁百姓靠近，上報給更高一級的廣陵郡太守，等待紅衙門派大乾更夫來此，當地縣衙算是可以交差。

可今日，徐長壽一邊維持秩序，一邊望向人群中央。

那位威風凜凜的知縣大人旁邊站著一位長相清秀的宦官，口中尖聲不停，不停呵斥著旁邊的知縣和縣丞。

林知縣與李縣丞兩人眉頭緊皺著，似乎心事重重。

不安的心在徐長壽身上蔓延，即是爆發鬼災，衙門也從未有如此大的動作，看來今日必定有其他事情發生。

柳不粘扶著一把從不開鞘的刀，緩緩貼了過來：“老徐，你知道那死太監在叫什么嗎？”

“噓！”

徐長壽趕忙禁聲打住，柳不粘口中的太監，乃是當朝司禮監下派地方的官員，大乾立國之初，本意是讓這些太監到當地監視地方軍事官員，以防叛亂。

可數十年的發展，由于司禮監的諫言往往能上到皇帝手中，地方衙門便開始巴結司禮監的官員，口子一開，這些太監很快把手伸到地方政府的方方面面，成為當地名副其實的太上皇。

見到徐長壽也是不知緣由，柳不粘嘿嘿一笑，身影不斷周旋四處。

他雖為人好色浮夸，但對待身邊好友卻是慷慨無比，跟衙門各同僚的關系都不錯，很快，兜兜轉轉的他便打聽到消息回到徐長壽身邊。

“情況很不妙，聽說是司禮監的人死在這府中，那死太監要我們這幾天就把人帶出來。”

“帶出來？里面可是鬼域，為何不等紅衙門的更夫前來解決？”

徐長壽不解，對于大乾的鬼災，朝廷特設有特殊的衙門，名為紅衙門，其內大多是江湖高手組成，名為“天下更夫，斬妖除魔。”

更夫流動于大乾境內，實力強大，權限也極高，上能達天子，下也能令百官配合，撲滅鬼災乃是他們的專屬職責。

“不知道，司禮監那群太監近來神神秘秘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朝中早有傳言，紅衙門與司禮監乃是死對頭，我看那群更夫怕是來，也會故意拖著不干。”

徐長壽沒想到這件事還涉及政治權斗，若是更夫不愿前來，那這次鬼災只怕要在淮陰縣造成大禍。

畢竟衙門的捕快抓一些偷雞摸狗的盜賊還行，若是遇到令皇朝上下都無可奈何的鬼災，怕是生死難料。

傳聞，鬼在城中蘇醒的地方，那一邊地域便不屬于陽間，而是屬于鬼界。

其內部詭異萬分，規則林立，稍有不慎便魂飛魄散，陰陽兩隔。

而鬼界不除，則會無限擴大，甚至吞噬整個縣城。

很快，總班頭楊志便召集所有捕快集合，楊捕頭滿臉虬髯，目光剛毅無比：“武老爺家爆發鬼災，若是平時也用不著兄弟們出場，但如今司禮監的大人也死在其中，里面攜帶著重要機密信息。

王公公說了，誰敢滅了武家的鬼，他便上報天子，重重的賞！”

上報天子！

楊總班頭話音剛落，很快在各大捕快中泛起波瀾，眾人心思活躍。

這可是上報天子，今后仕途可想而知。

徐長壽反而心中不安更甚，究竟是什么機密能讓司禮監的王公公作出如此重諾。

重金之下必有猛夫。

思前索后下，前排已經有兩名捕快出列，徐長壽看了過去，其中一名李班頭乃是縣丞的親戚，實力較為不錯，已經是武人境后期。

楊班頭點點頭，隨即帶著兩人來到一處角落吩咐一番。

很快，兩人走進了武家大院，身影消失在鬼氣彌漫的門口。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在這嚴寒天氣，等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雪上加霜的是，已經接近臘月歲末的淮陰縣，今日更是下起絲絲細雨，溫度再次急劇下降，北風呼嘯下，朱雀大街的巷尾角落里，捕快們都冷的直哆嗦。

幾位大人早就躲進了轎子，或許是里面的機密信息確實重要，平日嬌生慣養的王公公竟是不肯離開。

楊班頭再次召集眾人，開聲說道：“幾個時辰了，人應該沒了，還有誰想要進去的，王公公說了，再加黃金十兩！”

楊班頭聲音是十分響亮的，可惜底下的捕頭大多沉默不語，即是武人境后期的李班頭都喪命于此，錢即使再多，也得有命花才行。

各位捕頭也不是傻子，紛紛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

楊班頭嘴角輕哼：“你們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但食君碌擔君憂，平日衙門養著你們，今日遇到事情便想退縮，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楊班頭伸出一個竹筒喊道：“都來抽簽，六個時辰進去一批人，誰也別想逃，王公公已經下令封鎖各大城門。

諸位在衙門都是同僚，城門哪位不認識你們，你們混不出去。”

或是威脅性不夠，楊班頭更是聲量漸起：“即使混出去，諸位在城中都有妻兒老小的，那就由他們替代你們。”

一陣冷風掠過街道，仿佛吹進捕頭的心底。

轎子里的沉默，街道的安靜，只有凌冽的細雨拍打在諸位捕頭身上，是這片天地唯一的聲響。

對于高高在上的宮中人，手底下的人性命猶如螻蟻，今日，他們便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