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歲的年紀(jì)，愛情占用了業(yè)余生活的全部。張佳盈自從愛上方一凡，基本上不來店里找我。雖然我的店離她的學(xué)校距離不遠，有時候感覺她也是故意避開。

而我，也反省了自己，感覺她太單純，對她的保護欲太強，怕她受傷。其實想想，正如張佳盈反問我，你很成熟就不會受傷？表哥很專一就沒有受傷嗎？

是的，我的戀情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我與余晨光不會有結(jié)果，可是我還是愛上了，抵擋不了余晨光的炙熱與執(zhí)著。愛情是奢侈品，可遇不可求，一旦遇上，如洪水猛獸，誰也難以阻擋，反而心甘情愿，一頭扎入。沒有對錯，只有經(jīng)歷。

沒有張佳盈打擾的日子，我一門心思用在工作上，新開的店，招聘人，開展業(yè)務(wù)，都需要我一件一件去完成，每天忙碌且充實。

我和秦偉峰都習(xí)慣了各自忙碌的生活。雖然我知道秦偉峰在我面前和在別人面前是截然不同的，我甚至于分不清秦偉峰真正的性格，是在別人面前侃侃而談喜怒分明？還是在我面前沉默寡言坦然自若？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秦偉峰，我分不清楚也無意去分清。

大概他就是這樣的人，只是用別人的態(tài)度去對待別人而已。然而后來發(fā)生的一件事情，讓我對秦偉峰的看法有了改變。

是個初夏的日子，和秦偉峰結(jié)婚已經(jīng)兩年了。家里打來電話，說奶奶病重，已經(jīng)從醫(yī)院拉回家里，就這兩天的事情。于是我安頓好店里，回家收拾好東西，撥通了秦偉峰的電話。

“我要回家一段時間，奶奶病重。”

“我陪你回去。”

“不用，你忙生意，需要你回來的時候我會通知你。”

“在家等我，我馬上回來。”秦偉峰未等我說話，便掛斷了電話。

很快秦偉峰趕回來，看了一眼坐在沙發(fā)上的我，還有我身邊的大包行李。疾步走進臥室，拿了兩件換洗衣服，再拐進衛(wèi)生間，拿了剃須刀牙具，統(tǒng)一裝進袋子。走到我面前，并提上我的行李。

“其實，你不用這么早就過去，這種事情拖得時間很長。”我知道，村里的白事最少要忙乎一個星期，何況奶奶還沒有咽下最后一口氣。爹掛斷電話時說了一句，你奶等你回來。

“小七，我陪你回去。生意上的事情已經(jīng)安排好了。”秦偉峰打開門：“走吧，這次聽我的！”他的語氣很堅定，不容我拒絕。這是我從未有過的感覺。

秦偉峰開著車，我坐在副駕上，一路無言。此刻的我，心情復(fù)雜，從小對奶奶的仇恨，讓我想逃離這個家。

自從嫁給秦偉峰，兩年以來，我以生意忙為由不回家。只是在大年初二早上，秦偉峰在后備箱裝滿了米、面、油以及各種禮品，回家后吃頓秦偉峰想念已久的臊子面，下午便匆匆離開了。爹和娘總是對秦偉峰說，想吃臊子面就回來。只是我不愿回去，秦偉峰怎能回？

我以這種不回家的態(tài)度疏遠著，逃避著這片土地，還有這片土地上的親人。而這種疏遠，源于心中難以抹去的曾經(jīng)，曾經(jīng)命運的不公，曾經(jīng)家人的絕情。而當(dāng)聽到奶奶已到彌留之際時，我的心依然會痛，有種難以言說的情愫，大概這就是血緣關(guān)系的奇妙所在。

此刻，車已經(jīng)行駛在我熟悉的土地，一條筆直的大路延伸到無窮遠，路兩旁大片大片的田野一望無垠，那些生長了一茬又一茬的麥子泛著麥浪，在我眼前搖晃，飛速后退，如我抓不住的曾經(jīng)，抓不住的歲月。遠遠地看到那塊石頭，它依然在。

“停一下！”我喊了一聲。秦偉峰疑惑地減速，并把車子停在馬路邊。我打開車門，下了車。秦偉峰隨即也下了車。

從車后面繞過去，走到馬路對面，看見那塊石頭。不規(guī)則的形狀，表面略平，我仿佛看見一個七歲的小女孩，蜷縮著側(cè)躺在石頭上，靜等著白晝來臨。黑色的蒼穹如一張無邊的幕布，籠罩著大地，籠罩著瑟瑟發(fā)抖的小女孩。

“知道嗎？曾經(jīng)七歲的我，在這塊石頭上睡了一晚上。”我蹲下去，撫摸著這塊石，曾經(jīng)容納我并讓我感到溫暖的石。

“怎么回事？發(fā)生這樣的事情？”秦偉峰眼里寫滿了疑惑與震驚：“家里人不找你不擔(dān)心你嗎？才七歲呀！”

“是我自己走失的。”我依舊觸摸著這塊石，它依然保持著那天我感覺到的溫?zé)帷?

“能給我講一講你小時候的故事嗎？”秦偉峰試探著問我。

我只是沉默著，并不想順著他的話題說下去。

“不想說，咱就不說。”秦偉峰從褲兜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根，坐在石頭的另一邊吸煙。

兩年多的相處，感覺秦偉峰也有變化。剛認(rèn)識的時候，他油腔滑調(diào)，話多且不拘小節(jié)。但是經(jīng)過了那個夜晚，那個讓我在余晨光和他之間做出選擇的夜晚后，他變了，變得和我一樣沉默，變得和我一樣我行我素，我們倆之間，像個朋友一樣客氣，相敬如賓。

但我知道，他依然是愛我的，否則他會提出離婚，他更知道，只要他提出來，我會同意，會在第一時間收拾我的衣物走人，不做任何糾纏，在這點上我比男人更干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愛他，只是后來才知道我在心里愛著別人。即便如此，他依然和我維持著婚姻。

此刻，夕陽西下。天邊炙熱的光芒褪去，只余下無邊無際且溫柔的輪廓。夕陽的最后一抹金輝依舊肆無忌憚地潑灑在田野上，麥浪翻滾成的碎金海洋。麥穗飽滿，被夕照染得通體透亮。風(fēng)來時，麥浪推著褶皺緩緩向前，從眼前、從田埂一點一點漫向遠方，漫向天際線，仿佛要擁吻上天邊醉人的云霞。

田埂邊的野草沾著夕陽的余輝，影子被拉得老長，在風(fēng)中若有若無，輕輕搖晃。我和秦偉峰并排坐著，影子重疊在一起，遮住了一些野草嬌花。

偶有鳥兒掠過麥穗，翅膀便沾染上細碎的麥香，混著被曬熱的泥土蒸發(fā)的氣息，在暮色里留下溫柔且敏捷輪廓。

此刻，我能聽見大地的呼吸，安穩(wěn)又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