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不再炙熱,柔和地灑在河堤漫長的小徑上。張佳盈挽著我的胳膊,緊緊地靠著我,仿佛要掛在我身上,生怕她一松手,我們又要天各一方。
此刻的張佳盈恢復到正常狀態,她開始嘰嘰喳喳說起學校的事情,說起那段沒有我的日子,她按照我的作息時間、學習習慣去努力去復習,自覺且自律,她只想考到這座城,和我在一起。說到高考成績,她竟然自嘲自己努力過頭了。
“我表哥去當兵了,上個月剛走。”張佳盈所有的話都是為這句話做鋪墊,余晨光是我倆之間避諱而又不得不說的話題。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看似風輕云淡,心中仿佛壓著石頭一樣沉重。天空不知何時漫上一團灰色的云,一點一點靠近落日,渾圓的落日懸掛在天邊,褪去了正午刺眼的光芒,宛如燦燦的蛋黃,裹著蜜糖色的光暈,給大地灑下最后的甜味。我怔怔地看著夕陽,盼著它盡快落入天空的那一邊,別讓這一團灰色的云吞噬。
“小七,對不起……”張佳盈輕輕晃動我的胳膊,看著瞬間失落的我:“我不應該說起表哥……”
“沒什么,我也要給自己的心一個交代。”我收回目光,看著張佳盈,她漂亮的大眼睛里又泛起一層薄霧。
“你知道的,如果我不說,憋在心里更難受。”張佳盈從來都不會也不去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像小孩一樣,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說起余晨光,她的眼淚再次落下來。
張佳盈在醫院看到余晨光時,他的頭上裹著一圈紗布,額頭上是秦偉峰用石頭豁開了一個大口子,縫了七針,眼窩烏青,眼睛腫成一條縫。我知道當時的秦偉峰,把所有的憤怒與力氣都聚集在拳頭上,他想拳拳致命。
余晨光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一句話也不說,張佳盈坐在床邊哭泣,臨走時,她看見余晨光的眼角流出一行清淚。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哭著跑出病房。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表哥流淚,曾經的表哥陽光帥氣,驕傲自信,他燦爛的笑臉很有感染力,還有雪白而整齊的牙齒,讓人過目難忘。
“姑媽在我家里總是抹眼淚,從小到大,她舍不得動表哥一個手指頭,而這是把人往死里打呀!我爸讓姑媽報警,姑媽說他答應表哥不去報警,表哥答應姑媽這輩子都不見你。”張佳盈說這些話的時候,看著我的臉,而她捕捉不到我的表情變化,哪怕是一絲絲。
看著天邊那團灰色的云,正要觸及夕陽的邊緣,夕陽最后的輝煌在一瞬間落入天邊,隱去了余暉。我很慶幸,那片烏云最終沒有追上落日的速度,而這輪落日始終沒有沾染云朵的灰。
“姑媽把表哥帶回省城養傷,表哥好像變了一個人,沉默寡言,經常一個人看著天空發呆。表哥在徹底康復后只說了一句話,我要當兵。姑媽和姑父知道他們的勸說起不了任何作用。于是,表哥辭掉剛干了不久的工作,就去當兵了。”張佳盈說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仿佛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是最好的結局。”我看似淡淡地說著,心中卻如翻江倒海。我原地蹲下去,用雙手環住膝蓋,仿佛只有這樣,把身體折疊著,才能壓住心中的驚濤駭浪。
張佳盈在我身邊蹲下來,手在我背上撫摸著:“小七,想哭就哭出來吧。”張佳盈軟軟糯糯的手,一下又一下溫柔地在我背上摩擦著,她手心的溫熱透過我的衣服、肌膚傳到我的身體,雖然手上沒有力道,但這些溫熱卻如溺水的我抓住的一根稻草,讓我的心得到暫時的慰藉。
“帶你去吃飯。”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站起來,拉著張佳盈的手,走下河堤。此刻,暮色已經融入了整座城,街燈亮起來,街道兩旁店鋪的霓虹燈也亮起來。
走進一家面館,要了一碗扯面,一份涼菜,一瓶啤酒。張佳盈很驚訝,但什么也沒說。涼菜和啤酒很快端上桌。老板打開啤酒,拿了兩個玻璃杯。我接過老板手中的啤酒,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給張佳盈倒一杯茶水。
“我陪你喝一杯吧……”張佳盈弱弱地說。
“吃完面,我送你回學校。”我并未回答她的問話,只是把水杯放在她面前:“先吃點菜。”我把菜也推到她面前。
端起酒杯,我一口氣喝完。這是我第一次喝酒,感覺口渴,感覺喝了一杯水。于是我又倒了一杯酒,再次一口氣喝完。張佳盈瞪大眼睛看著我,說不出一句話。
“吃點東西,再喝酒。”老板端來一碗扯面,對著我說:“小姑娘家家的,喝起酒來這么猛。”
張佳盈夾著一塊腐竹塞進我嘴里:“小七,沒看出來呀!我也想喝一杯。”
“你不能喝,吃完趕緊回學校。”我把酒瓶放在我面前,拿起筷子給張佳盈拌著面條,攪拌好后,放在她面前。
“你不吃嗎?”張佳盈問我。
“不想吃,只想喝。”說完我又喝了一杯酒。三杯酒下肚,心里竟然感覺不那么壓抑,敞亮了許多,人也感覺輕盈了。看著瓶子里只剩下一點點啤酒,我讓老板再來一瓶。
張佳盈擋住了,對老板說:“老板,不要了。你別看她喝得猛,她是第一次喝酒。”老板遲疑一下,把酒放回原位。
只是喝酒上頭的我,怎能罷休?于是兩瓶啤酒喝完,我徹底醉了,只是喝醉的感覺真的很美妙,我看見余晨光站在我面前,抱起我,把我放進車里。我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不松手。嘴里喃喃自語:“余晨光,余晨光……”
又感覺張佳盈在摟著我,車一直在路上行駛著,車停下來的瞬間,感覺自己的胃在翻江倒海,下午的翻江倒海是壓不住的情緒,此刻的翻江倒海是壓不住的酒味。張佳盈拖著我下車,我抱著一棵樹,在樹下嘔吐。
一陣夜風吹來,我依舊感覺頭暈目眩。我靠著余晨光,聽見張佳盈在說:“我回宿舍了,你把她帶回家。”回家?我和余晨光沒有家,家只有一個,是我和秦偉峰的家。只是身邊的男人是誰?我轉身,想看清男人的模樣,只是身子一軟,倒在男人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