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偉峰和他的父母尋到我家時，已經將近晌午。三個人背著大包小包，至今為止我不知道他們精心包裹起來的大包小包里面是什么，我娘也沒有打開看，最終原封不動一件不落地送到葉曉蕾家里，我知道爹收了四千元的聘禮，還沒捂熱便交到葉曉蕾的手上。這些對我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說服眼前這個男人，能讓我繼續上學，完成我的大學夢。

秦偉峰站在我面前的時候，竟然顯得局促不安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緊張，兩只手交叉著，摩挲著，繼而手又放在腿的外側，想要插進褲兜，卻依然在褲子上摩擦著，兩只手看起來無處安放。大概因為哥哥招呼著一屋子人去了奶奶的房間，整個屋子只剩下我們倆時，他還沒有做好準備獨自面對我。也大概是我坦然的眼神看向他時，讓他無所適從。

“已經見過我一次，為啥還這么緊張？”我穿著紅色羽絨服，黑色修身直筒褲，坐在炕沿邊，兩只腳在空中晃動著。

“因為你的眼神。”秦偉峰說著，走到屋子中間的火爐旁，坐在木質的椅子上。

“我的眼神怎么了？”

“你是不是總愛盯著別人看？”秦偉峰坐在低處，仰起頭看著我。

坐在炕沿邊的我高高在上。我的眼神從他臉上移開，看向窗戶，窗花嶄新而艷紅，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剛才一屋子人在寒暄時，透過人群，我看著站在門口的秦偉峰，我只想從他臉上從他的眼神中觀察他，我一直在想如何開口說服他，從而達到我想要的結果。

“怎么不說話了？”秦偉峰看到我的沉默，站起來走到我面前，試探著想用手去觸摸我的手，我觸電似的躲開，一下子站起來：“別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你！”秦偉峰退后一步，回到原位，坐下來，嘴里小聲嘟囔著：“今天咱倆已經訂婚了，你是我媳婦了。”

“想娶我，我只有一個要求，讓我繼續上學。”

“這個堅決不可能！”

“為啥？！上完大學我會履行諾言嫁給你！”

“這個沒有商量的余地！”秦偉峰的態度和我爹一樣堅決，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說說你的想法。”我想緩和一下。

“你是我媳婦，就要和我在一起，過幾個月咱倆就結婚。”此刻的秦偉峰和剛才判若兩人。

“如果你不答應我，我是不會嫁給你！”

“這個事情你說了能算嗎？”秦偉峰說完，嘴角微微上揚，一副篤定的樣子。

“我不愛你！永遠不可能愛你！”我一字一句地說，仿佛每一個字落地都能砸個坑。

“我知道，不需要你愛我，我愛你就行！”秦偉峰聳聳肩，輕松地說道。

“你懂愛嗎？”我帶著輕蔑的語氣。

“我不懂，我只知道你漂亮，是我想要的女人，我會對你好，一輩子都對你好！”秦偉峰認真地說。

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眼神和我一樣堅定，他堅定他會愛我一輩子，我堅定這輩子不會愛上他。

哥哥走進屋子，去墻角拉開棗紅色的大圓桌，開始擺椅子，準備吃飯。秦偉峰站起來幫忙，我想出門，被哥哥攔住，哥哥知道我心里不痛快，他讓我顧全大局，兩大家子人都看著呢。我只能壓著心中的不快，委屈求全這樣的事情在我身上發生的還少嗎？我能做的只有接受，只能接受。

奶奶被哥哥背過來，坐在她的專用椅子上，秦偉峰的父母和我爹都坐下來，我準備出門去廚房，哥哥拉住我，讓我坐在秦偉峰的旁邊，廚房里大姐和娘一直在忙乎著。秦偉峰的母親坐在對面，一直笑瞇瞇地看著我：“這娃長得真心疼！”

“媽，你收斂一點，小七讓你看得都不好意思了！”秦偉峰說著接過我哥拿過來的筷子，分發下去，熟練的程度仿佛瞬間成為這個家的一員，而不是第一次上門的客人。

Q城待客之道最高規格莫過于臊子面，我們家也不例外。吃面之前先操盤子，這是地道的方言。所謂的燒酒盤子，是用豆芽菠菜紅蘿卜焯水后做底菜，上面再整整齊齊擺上一圈肘子和皮凍，然后澆上以酸出頭的油熗汁水，這是一道爽口的下酒菜，俗稱燒酒盤子。爹總是喝一口酒，再吃一口豆芽菜，白酒的辣烈與菜的酸爽結合在一起，味覺的滿足感全寫在臉上。

秦偉峰的父親和爹談得很投緣，再喝點酒，宛如好久不見的老朋友。爹拿著哥哥從城里帶回來的香煙，抽出一根，給秦偉峰的父親，他遲疑了一下，接過香煙，放在嘴邊，爹劃著火柴，一只手護著湊了上去，點著了煙。秦偉峰的父親吸了一口，便咳嗽起來。

“知道嗎？這是我爸第一次抽煙，我爸壓根就不會抽煙。”秦偉峰在我耳邊說道。

他湊近我的時候，我感到他溫熱的氣息在我耳邊散開，放下筷子，我不吃了。秦偉峰立刻加起一塊肘子肉，放在我碗里：“我不說了，你好好吃飯。”

一盤臊子面端上來了，我最愛吃娘做的臊子面，特別是過年時的臊子面，只是今年再也沒有往年吃面的心情。秦偉峰吃得不亦樂乎，他說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臊子面。爹聽著歡喜，吧嗒吧嗒抽著旱煙，說愛吃以后就經常來吃，都是一家子人了，這里也是你的家。端上來兩盤臊子面，基本上都是秦偉峰一個人吃完。爹說，吃飽了讓小七帶你去村頭轉轉，我和你爸媽慢慢喝慢慢吃。

家里確實沒有我的立足之地，我只想一個人出去透透氣。而秦偉峰是我甩不掉的存在，不遠不近地跟在我身后。此刻，冬日午后的暖陽傾泄下來，風吹在臉上感覺不到冰涼，路上的雪花慢慢在融化，裸露的潮濕的土地和雪花的純白顯得格格不入，田野依舊被積雪覆蓋著，只是偶爾的麥苗穿過積雪，透著脆生生的綠，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倔犟，仰望著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