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的鈴聲還沒完全落定，林舟剛把蘇曉給的木槿花塞進搪瓷杯，就看見趙龍背著書包沖進教室，校服后領沾著片石榴葉?！澳銈兟勔姏]？校門口的桂花落了滿地，香得能暈過去。”他把書包往桌上一甩，從兜里掏出個皺巴巴的塑料袋，“我媽昨天蒸的桂花糕，給你們帶了兩塊?！?

塑料袋還溫著，林舟剛要接，就見蘇曉從帆布包里摸出個玻璃罐。罐子里裝著桂花醬，琥珀色的醬里沉著幾?；ㄈ铩！拔覌屪蛱祀绲?，配粥吃?！彼压拮油w龍桌上一放，指尖在罐口頓了頓，又往林舟那邊推了推，“你不是總說早飯太干嗎？”

林舟捏著溫熱的塑料袋，桂花糕的香氣混著桂花醬的甜漫過來。他想起昨天蘇曉塞給自己的木槿花，葉片在掌心揉出的清苦還沒散盡，此刻倒成了甜味的引子。前排的張強突然轉過來，手里捏著塊硬糖，糖紙在陽光下亮閃閃的——是橘子味的，跟昨天給李飛的那顆一模一樣。

“喏。”張強把糖往林舟桌上一放，沒看他，“我姐從鎮上帶的，多了一顆?！闭f完就轉回去翻課本，后頸的頭發沾著點面粉，像是早上幫家里蒸饅頭時蹭的。林舟剛把糖塞進兜里，就看見蘇曉正用紅筆在作文本上畫波浪線，筆尖頓在“桂花像碎金”那行字上，忽然往他這邊偏了偏，本子邊緣露出半行小字：“食堂今天有小米粥，配醬吃正好。”

窗外的桂花開得正盛，風一吹，就有花瓣飄進教室，落在林睿的數學課本上。他剛把陳雪給的青石榴皮夾進字典里（陳雪說曬干能驅蟲），就見陳雪抱著作業本從走廊經過，校服袖口沾著點綠色的汁液——是摘石榴時被葉子蹭的。她的目光往教室里掃了一圈，對上林睿的視線時，突然加快腳步，馬尾辮甩得像小鞭子，卻在門口故意頓了頓，掉下來張演算紙。

林睿趕緊彎腰去撿，紙上畫著昨天那道數學題的輔助線，旁邊用鉛筆描了只小刺猬，背上還馱著顆石榴。他剛把演算紙夾進課本，就聽見陳雪在走廊里喊：“林睿！數學老師叫你去辦公室！”聲音脆生生的，像咬碎了冰糖。

辦公室里，王老師正翻著作業本，眼鏡滑到鼻尖上?！澳氵@道題的輔助線畫得不錯。”她把林睿的作業本往桌上一放，突然笑了，“就是旁邊這刺猬，背上的石榴再圓點就像陳雪畫的了——她昨天也在草稿紙上畫了只?！绷诸５亩怛v地紅了，剛想解釋，就見陳雪抱著一摞練習冊走進來，聽見王老師的話，手里的本子“嘩啦”掉了一本，正好落在林睿腳邊。

兩人同時彎腰去撿，指尖在作業本封面碰了下。陳雪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指尖卻在林睿手背上留下點濕痕——是早上洗石榴時沒擦干的水?！袄蠋?，我把作業送來了?！彼椭^往外走，帆布鞋在地板上蹭出輕響，走到門口又回頭，“林睿，你昨天借我的數學作業，我放你桌上了?！?

林?；氐浇淌視r，看見自己的桌肚里塞著個油紙包。打開一看，是四個石榴餡的蒸餃，熱氣裹著香味鉆出來，油紙上印著個歪歪扭扭的“雪”字。他剛拿起一個，就見趙龍湊過來，嘴里還嚼著饅頭：“陳雪給的吧？她早上跟食堂阿姨說，要四個帶糖的——知道你不愛吃咸口?！?

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把蒸餃的熱氣映得清清楚楚。林睿咬了一口，甜津津的石榴粒在舌尖散開，忽然想起昨天陳雪往他兜里塞青石榴時，指尖沾著的石榴葉清香。

下午第一節課是體育課，老師讓自由活動。林舟剛把外套搭在單杠上，就看見蘇曉蹲在操場邊的香樟樹下（香樟四季常青，初秋正好遮陰），手里捏著根樹枝在地上劃。他走過去才發現，她在畫早上那道數學題的另一種解法，樹根的陰影正好遮住算式，只露出幾個關鍵數字。

“這樣更簡單?！碧K曉用樹枝把“3”改成“√9”，指尖在泥地上蹭出點灰，“你昨天用的代入法太費時間。”林舟沒說話，蹲下來接過樹枝，順著她的思路往下寫。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挨得很近，被風吹得輕輕晃，像兩片疊在一起的樟樹葉。

不遠處的籃球場上，林睿正被李飛他們拉著組隊。陳雪抱著跳繩站在籃板下，眼睛跟著林睿的身影轉，繩子在手里繞了好幾個圈。林睿投籃時沒站穩，差點摔在地上，陳雪下意識往前跑了兩步，又猛地停住，假裝去撿掉在地上的橡皮。等林睿扶著膝蓋喘氣時，發現腳邊多了瓶礦泉水，瓶蓋已經擰松了，瓶身上還畫著個簡筆畫的小人，正舉著籃球。

“陳雪給的吧？”李飛拍著林睿的肩膀笑，“她剛才盯著你的水瓶看了半天，就知道你沒帶水?！绷诸Q開瓶蓋喝了一口，涼絲絲的水流過喉嚨，忽然覺得剛才差點摔倒時，膝蓋好像也沒那么疼了。

自習課的時候，蘇曉在筆記本上抄英語單詞，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響。林舟看見她的橡皮快用完了，只剩個小三角，就從筆袋里摸出塊新的——是昨天放學時在小賣部買的，藍白相間的，跟蘇曉帆布包的顏色很像。他趁蘇曉抬頭看黑板時，悄悄把橡皮塞進她的筆袋，手指碰到她的尺子，涼絲絲的。

蘇曉低頭拿紅筆時，指尖碰到了新橡皮。她沒回頭，只是把英語筆記本往林舟那邊推了推，頁腳夾著張便簽，上面寫著“放學后去圖書館嗎？有本數學輔導書你上次說想看”。字跡比早上的稍大些，被陽光曬得有點模糊，卻看得清清楚楚。

林舟剛在便簽背面畫了個“好”，就聽見后排傳來張強的咳嗽聲。他回頭一看，張強正把自己的練習冊往李飛桌上推——李飛的眼睛有點散光，看不清黑板最右邊的板書，張強的本子上記得密密麻麻的。李飛沒說話，只是把自己的臺燈往張強那邊挪了挪，那是他爸從舊貨市場淘來的，燈光有點發黃，卻足夠亮。

放學的鈴聲剛響，陳雪就抱著畫板往教室外跑，經過林睿座位時，故意把一支鉛筆掉在地上。林睿彎腰去撿，發現筆桿上纏著圈紅絲帶，是他上次在文具店看見的那款——陳雪當時說“不好看”，卻偷偷買了下來。

“給你?！标愌┒紫聛頁屵^鉛筆，又塞回林睿手里，“我媽說這支筆寫起來順，你上次算題總把筆尖戳斷?！彼闹讣庠诠P桿上蹭了蹭，把絲帶理得整整齊齊，“對了，我姐明天去縣城，要不要帶什么？”

林睿剛想說不用，就看見趙龍背著書包沖過來：“陳雪！你上次說的那家書店，有沒有《灌籃高手》新刊？”陳雪拍了下他的胳膊：“早賣光了！我托老板留了一本，明天去拿?！壁w龍眼睛一亮：“那我跟你們一起去！”

三個人往校門口走時，夕陽正把石榴葉染成金紅色。陳雪突然停下來，從書包里掏出個玻璃罐，往林睿手里一塞：“我媽泡的石榴酒，說擦在膝蓋上能活血——你剛才打球不是差點摔了嗎？”罐子有點沉，林睿剛要道謝，就見她已經跑開了，馬尾辮掃過趙龍的胳膊，帶起串笑聲。

趙龍吸了口冰汽水，看著陳雪的背影說：“她早上跟藥店阿姨問了半天，才知道活血要用石榴酒。”林睿捏著玻璃罐，罐壁上沾著陳雪的指紋，像沾著點石榴葉的清香。

另一邊，林舟和蘇曉正走在去圖書館的路上。蘇曉手里捏著本筆記本，時不時翻開看看，頁腳夾著的圖書館借閱證露出來，照片上的她扎著馬尾辮，嘴角有點翹?！拜o導書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彼蝗煌Ｏ履_步，指著路邊的小賣部，“要不要買袋話梅？你上次說算題時想吃點酸的?！?

林舟剛點頭，就看見蘇曉跑向小賣部，帆布包在身后晃出個輕快的弧度。他站在原地，摸了摸兜里的蘋果——是早上特意挑的，紅得發亮，用保鮮袋裹了兩層。等蘇曉拿著話梅跑回來，他把蘋果遞過去：“剛看見的，挺甜?！?

蘇曉接過來時，保鮮袋蹭到她的手指。她咬了一小口，突然指著圖書館的方向笑：“你看，張強他們也在?！绷种厶ь^望去，只見張強和李飛正站在圖書館門口，張強手里拿著本《植物圖鑒》，李飛在旁邊指著某一頁（正好是桂花的插圖），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像兩棵靠得很近的樹。

走進圖書館時，桂花的香味從敞開的窗戶飄進來。蘇曉把輔導書從書架上抽出來，遞到林舟手里，書里夾著片壓平的桂花瓣，淡黃色的，像顆小小的星星。林舟翻開第一頁，發現扉頁上有行小字：“第38頁有你要的解題思路”，字跡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連帶著紙頁都有點溫熱。

窗外的桂花開得正熱鬧，風一吹，就有花瓣落在書頁上。林舟把花瓣夾進書里，抬頭時正好對上蘇曉的目光，兩人都沒說話，卻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混著桂花的香，像落在心尖上的細雪。

不遠處的長椅上，陳雪正給趙龍講數學題，手里的筆在草稿紙上劃來劃去。林睿坐在旁邊，看著她的側臉被夕陽照得發亮，忽然覺得口袋里的鉛筆有點沉——筆桿上的紅絲帶在風里輕輕晃，像系著個沒說出口的約定。

圖書館的鐘敲了七下，林舟合上書時，發現蘇曉已經在筆記本上畫好了回家的路線，每個路口都標著棵小樹（有兩棵畫了桂花）?！斑@邊近點，而且有路燈?！彼压P記本遞過來，指尖碰到林舟的手背，像落了片桂花瓣。

走出圖書館時，桂花的香味更濃了。林舟看見蘇曉的帆布包里露出半截筆記本，封面上的“蘇”字被夕陽染成了金色。他突然想起早上的桂花糕，中午的桂花醬，還有此刻手里的輔導書，忽然覺得這些東西都帶著陽光的溫度，沉甸甸的，卻讓人舍不得放下。

巷口的路燈亮起來時，陳雪突然想起什么，往林睿兜里塞了顆糖：“橘子味的，你上次說比水果糖甜?！碧羌堅诤诎道镩W了閃，像顆小星星。林睿捏著糖，聽見趙龍在旁邊說：“明天去縣城，我請你們吃餛飩——我知道有家店，餛飩里會撒桂花。”

陳雪的笑聲像風鈴一樣響起來。林睿抬頭望去，看見桂花在路燈下輕輕落，像下了場溫柔的金雪。他把糖放進嘴里，橘子味的甜漫開來，突然覺得這個秋天，連風都帶著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