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虎塔隱現(xiàn)雨幕,松針簌簌垂落千重青甲。鞭梢甩出裂帛聲——老馬鬃毛炸起如針,車轅碾過松徑時,蹄鐵濺起寒星,踏碎冷雨三尺。
“小兄弟,我這老馬可還中用?”車夫揚鞭笑道。
“快得緊!二刻便到山腳,端的是千里良駒。”朱言抱拳贊道。
后座兩年輕人一個精瘦一個矮小,他們二人相視竊笑。
“多謝捎帶,就此別過。”朱言正欲下車,忽聞斗笠下傳來金石聲:
“且慢。”車夫壓了壓斗笠,搓了搓指尖,“小兄弟莫不是落了規(guī)矩?”
朱言心知著了道,甩出五十枚銅板:“權當請弟兄們吃酒。”
馬夫掂了掂錢串子,舌頭在牙花子上彈了兩聲:“咱們這追風騅,江湖上多少人捧著白花花的銀子求著當腳力——”枯瘦指節(jié)敲了敲車轅,“這數(shù)兒,連馬蹄鐵都蹭不亮。”
“你們綁人上車倒要討賞?”朱言攥緊包袱冷笑。
“風里雨里討口飯吃。”馬夫面上堆起笑紋,“二兩雪花銀,童叟無欺。”
“沒有!”朱言眼鋒如刀掃過眾人,欲起身,便被身后兩個年輕人摁住肩膀壓下。
“怎么!還想坐霸王車?”
“道上的規(guī)矩還不懂?有錢拿錢,沒錢可是要命的。”
身后兩個年輕人嗤笑道。
馬夫扶著斗笠目光冷冷朱言,冷哼一聲:“哼........沒錢那可別怪我們了!”
瞬間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著反方向馳去。
朱言不再掙動,瞇眼盯著遠去的車轍,他倒把脊梁挺得更直。
朱言心想:“那小爺我就陪你們演上一演,你們現(xiàn)在有多囂張,后面就有你們哭的了。
走了一路,精瘦男子瞧到朱言空洞的眼睛。
“前頭不是虎得很?這會倒成蔫雞了?”精瘦男子拍了拍朱言的臉。
朱言無奈道。
“閻王要人三更死,哪個敢留到五更。”
“既著了道,要殺要剮給個痛快。”
車轅上老馬夫鞭梢一甩,半空炸出個響鞭:“倒是個亮堂人!”
馬夫也斜著眼打量朱言,忽然咧嘴一笑:
“瞅你這窮酸相也榨不出二兩油,倒是包袱挺墜手。”
“這兒不是地界,招了風可要壞菜。”
朱言反手拍得包袱噗噗響:“盡是些腌臜鋪蓋!”他扯著衣襟亮出焦洞,“瞧這燎得跟篩子似的,爺爺們何苦逮個叫花子較勁?”
另一個矮個男子打量著朱言腰間那刻著‘無言’二字的面具。
矮個說道:
“你這面具是個好物件,這梅花刻的挺像樣的。”
“呦,戲班子出身?整這么花哨的面具。”
朱言咧嘴:“小把戲罷了。我這般俗人哪配登臺?真要開嗓——”他捏著嗓子學了兩聲鴨叫,“就這公鴨嗓,看客早跑光了!”
矮個嘖嘖道:“你這小子真的挺會說話。”
說完,矮個男子便將朱言面具搶了來,梅花環(huán)繞全面,面具額處授刻著‘無言’二字。
矮子倒是細細打量的這張面具。
“爺爺,真家伙都撂你這兒了,行個方便讓咱下去成不?”朱言無奈道,“窮得叮當響的主兒,您幾位費這功夫圖啥?”
一旁精瘦男子挑起包袱,鼓鼓囊囊的布包發(fā)出叮呤咣啷的脆響。“當爺爺耳背呢?”后拍了拍朱言腦袋,“等拐過前面路口,老子倒要看看你這百寶囊里面到底啥好東西!”
馬車一拐彎,碾上臨河松徑。剛剎住車,朱言就被拽了下來。
馬夫翹腿坐鞍,笠檐壓得低,指間銅錢叮當響。矮子鉗住朱言胳膊,精瘦男子已奪過包袱。
“嗬,夠沉手!“瘦漢扯開布結(jié),“讓爺瞧瞧藏著什么寶貝。“
瘦漢五指一抖,粗布包袱皮“嘩啦“抖落,瞳底金光一炸。
車轅上的馬夫眼角一吊,喉頭滾出個響嗝:“真有寶?“
嗆啷啷一截青鋒出鞘,寒光削斷三根草莖。蹲在車轍邊的矮子猛拍大腿:“壓箱底的玩意兒都請出來了,還說不是梨園行當里翻跟頭的主兒?“
朱言盡量擠出笑容,纏在槍桿上的麻繩勒進掌心,青筋在麻繩下突突直跳。
“各位爺這把劍夠買命的嗎?”朱言說道。
瘦漢打量這把從朱言手里打劫的劍,說道:“好物件啊!”
“夠了,夠了,這劍可真是好物件。”馬夫說道。
“我去!這橫刀破損這么厲害了你還留著啊!”精瘦男子又翻出一把破損的橫刀,打量了一番。
朱言看著那破損橫刀,滿臉真誠的詢問道:
“各位爺,這破橫刀能留給我嗎?其它的你們隨便拿去。”
精瘦男子瞧了瞧破損橫刀,也不值倆子,便隨手丟給朱言,精瘦男子說道:“這破玩意給你便是,不過其它玩意我們可都收下了。”
朱言滿臉笑意,顯得很滿足:“當然可以,回頭我可以當廢鐵賣了。”
朱言接過破損橫刀,抱刀環(huán)視三人,刀尖挑飛腳邊落葉。
豁口橫刀映著細雨,生生把那張呲牙笑臉照成了活閻王。
朱言緩緩說了二字。
“打.......”
“劫.......!”
對面三人剛要準備撤退硬是被這破鑼嗓子震得僵住。
“臥槽!啥玩意?你要打劫我們?”精瘦男子貌似聽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話,自己打劫的人還要反過來打劫自己。
“我們‘平江三鬼’在這劫了三年道,頭回見著倒騎驢的!”
車轅上的馬夫瞇起眼,枯枝般的手指已摸進草垛。青年腰間那柄橫刀銹得發(fā)褐,刀刃七處豁口倒像鋸條。
“小兄弟,道上規(guī)矩見血封喉。”馬夫突然揚手,草垛里寒光乍現(xiàn),“你這豁口鐵片子,夠得著爺們的樸刀陣么?”
三把青芒刺目的樸刀破空而來,精瘦漢子接刀時挽了個漂亮的刀花。矮個子將刀刃在鞋底蹭得錚響,馬夫抖腕甩出最后一把,刀刃不偏不倚釘進車板三寸。
細雨把松針洗得油亮,殘刀在青石上拖出火星。
“我這‘冥海詭刀訣’好久沒有試過手了“朱言擦著破損橫刀,刀刃缺口映著三張臉。
話音未落,精瘦男子那柄樸刀已撩到喉前三寸,挽起的刀花在雨里綻成雪亮銀蓮。
殘刀突然發(fā)出龍吟。朱言擰腰時刀背貼面而過,銹跡斑斑的刃口卻毒蛇般咬住對方手腕。不是砍,是鋸。刀鋒卡著腕骨左右撕扯,血水混著骨渣濺在矮個子蹭得锃亮的鞋面上。
“橫練功夫?“朱言冷笑,刀尖劃傷矮個子膝蓋時,聽見身后破風聲陡轉(zhuǎn)。最后那柄樸刀釘入車板的瞬間,他殘刀已挑起泥漿潑向馬夫面門,一腳將馬夫踹倒。
三人在地上蜷成蝦米,朱言卻把殘刀插進青石縫里來回磨。
雨突然大了,刀鋒刮擦聲混著慘叫,驚飛松梢上避雨的灰雀。河面漂來松葉,殷紅的紋路在漩渦里轉(zhuǎn)了三轉(zhuǎn),終究沉入墨綠深潭。
朱言殘刀突然往青石上一杵,刀柄上掛著的酒葫蘆晃出清冽聲:“三位這刀法,是師娘在炕頭教的?“
精瘦漢子聞言手一抖,樸刀竟砍中自己發(fā)髻。矮個子急著蹭刀示威,卻把草鞋底削去半截,露出染紅的腳拇指。馬夫最是離譜,甩刀時腰帶突然崩開,三條褻褲齊刷刷滑到腳踝——松林里瞬間飄滿艾草熏褲的怪味。
“爺爺饒命!“矮個子單腳蹦著去撈褲子,懷里突然掉出不知哪個姑娘的繡花帕。
精瘦男子突然捶地大哭,其實單純是被朱言砍的太痛了:“俺們?nèi)鞗]吃飯,劫道前剛被杏花樓老板娘騙光盤纏!”說著從褲襠掏出張當票。
朱言笑罵:“滾熊,你們這些理由太假了吧,不說劫道三年嗎?”
朱言拍了拍馬夫光禿禿的屁股:“你這貨真是為老不尊,這么大年紀還玩騙這套!”
馬夫哭喪著臉,說道:“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朱言將他們老黃馬,和劫過來的物件紛紛收入囊中,甚至他們的衣物都扒得干干凈凈,只留下個板車,揚長而去.......
臨了還不忘朝那三個光腚漢子拱拱手:“感謝諸位送我這般好禮。”
河風卷著細雨斜劈過來,活似閻王爺?shù)谋拮印H甙桌锿盖嗟钠と庠诎遘嚿隙哙鲁珊Y子,倒比碼頭卸貨的鮮魚還要水靈。
“老板!”精瘦男子兩排牙磕得咯咯響,“咱道上混這么久,倒栽在這小兒手里?連您那繡著金蟾的褲衩都叫人扒了去......”
老馬夫哆嗦著山羊胡,從牙縫里擠出聲來:“常在河邊遛彎,總得喝幾口渾水。倒是你小子——”他突然抬腳踹向漢子光溜溜的屁股蛋,“還他娘的不快拉車!等著給人當活靶子看吶?”
一旁的矮子捂嘴偷笑,這一幕倒是被馬夫瞧到了,馬夫一個回首掏窩著矮子兄弟,矮子吃痛求饒。
“臭小子,還有你,你們兩個拉我走啊!”
河風卷著細雨斜劈過來,三具白花花的身子凍得直打擺子,精瘦男子和矮子拉著車板子,那馬夫倒是坐的挺愜意。
“真是江湖險惡啊!”朱言騎著搶來的老黃,背著大包袱感慨道。
“不過收獲倒是挺豐富的,這仨貨不知坑蒙拐騙了多少行人呢?我這也算是為民除害了,哈哈哈。”朱言很滿意這個收獲。
前方鎮(zhèn)虎塔緩緩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