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曉輕聲的言語卻如同驚雷炸響在李維心頭。

“譚聰......”

眼見李維神色不對，覺曉也有些納悶。

莫非師兄和李道長有什么淵源不成？

李維心思百轉。

不對啊！

當初防備譚耀光的時候，張之維明明派人潛伏在譚聰左右，這說明譚聰一直在官府的視線內。

李維曾經詢問張之維，要求見一見譚聰，卻被拒絕。

眼下又冒出來個譚聰。

貍貓換太子是當時就有的猜測。

李維當時推測張之維很有可能故意放出消息，說譚聰在某處，實際上只是誘騙譚耀光。

你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

這么看來當時的猜測是正確的。

真譚聰在大悲寺，成了和尚。

真譚聰的爹譚耀光在圣水寺當和尚。

這父子，絕對是親生的。

假譚聰不知道在哪里，甚至可能根本沒有這個人。

李維回過神，笑問覺曉：“如果不嫌棄，可去我的住所短暫休憩。”

“不可，出家人出行，只可居于廟，住于塔，不得隨意選擇休憩之處。”

“年紀輕輕，像個老頭。”李維搖搖頭：“我暫時在安平縣混口飯吃，遲早是要走的，而且我的度牒還在，也還算道士，你就當佛道交流大會了。”

覺曉還要拒絕，肚子已經不爭氣了。

伴隨著咕嚕咕嚕的聲音，覺曉又漲紅了臉。

......

李維把豬肉分作兩半，一半丟給牛牛，一半另作他用。

覺曉還在打坐，進行前幾天落下的功課。

李維先給煮熟的豬肉抹上食鹽，隨后找來醬汁，也就是醬油，均勻涂抹在表皮。

等到豬肉表面水分略干之后，他將豬肉小火浸炸，不多時，屋子里已經彌漫著油脂的香氣。

脂肪和糖，是人類漫長進化過程中始終追尋的兩個寶貝。

覺曉吃不得葷腥，李維也不強迫，簡單準備一塊豆腐給他。

清水加鹽，豆腐稍微久煮，投入青菜。

吃的時候蘸醬汁，在醬汁中風味氨基酸的作用下，這豆腐也不失為一道清淡可口的美味。

豆腐煮好，豬肉已經炸得差不多。

撈出放置于豬肉的湯水中，皮朝下浸泡。

不多時，豬皮表面已經有了些許小泡，重重疊疊，這就是俗稱的“虎皮”。

抓出一把干菜，清水清洗三次，洗去晾曬時可能混入其中的泥沙，放入鍋中微炒，待水汽微干，裝碗備用。

豬肉切片，醬汁食鹽少許，按摩入味。

隨后將其均勻擺放于盤中，鋪上已經炒干水汽的干菜。

大火三小時。

......

等到覺曉補齊了前幾天的功課，李維的飯菜也差不多了。

一盤扣肉，香氣撲鼻，沒吃過飼料的唐國本土豬，一年才長百八十斤，肉質極好，油脂極香。

覺曉微閉雙眼，但微微彈動的眼皮和肚子的叫聲已經將他出賣。

等到豆腐上桌，覺曉才松了口氣。

“阿彌陀佛，弟子不曾口欲，不曾破戒，著實是豬肉誘人，怪不得弟子，阿彌陀佛。”

在這個時期，豬肉屬于“賤肉”，家境稍微好些的人家都是不吃的，。

不閹割的豬會產生大量雄性激素，包括雄甾烯酮、5β-雄甾烯酮等等，其中雄甾烯酮有強烈氣味，且雄甾烯酮易在脂肪中存留，不管是皮下脂肪還是肌間脂肪，雄甾烯酮的存在都讓豬肉很有幾分味道。

李維已經將豬肉焯水數次、生姜可勁兒放，米酒半瓶，這才勉強壓制住臭味。

“這豬，還是純潔些好，一天到晚想些不該想的，肉都不好吃。”

覺曉聽不懂，只好報以微笑。

“喝點兒？”李維舉起米酒。

“李道長，酒是僧家第一戒，小僧不敢破戒。”覺曉解釋：“若是飲了酒，小僧得挨上數十僧棍，再被趕出寺去。”

“你可知葷酒和素酒之別？”

“小僧著實不知。”

“這米酒，取之于稻米，藏之于竹木，存之于陶瓦，自然是素的。”

覺曉有些好奇：“那葷酒呢？”

“以素酒為基，輔以蒸餾，秘藏于窖，方為葷酒。”

“何解？”

李維笑談：“素酒易得，不傷民力，葷酒低產，民脂民膏。”

幾番推辭，李維還是給覺曉倒了一碗米酒。

米酒渾濁，度數不高，在很多時候和尚尼姑都是能飲用的，但在唐國，至少在大悲寺，似乎沒有飲用的先例。

“都是同宗，問題不大，不算勸和尚破戒。”

初次飲酒的覺曉對米酒清甜的味道很感興趣，在李維告誡他不可運功之后，幾碗下肚，他有些醉了。

吃了些豆腐青菜之后，他逐漸恢復了精神，伴隨著酒勁兒，話漸漸多了。

“我師兄是真體弱啊，他若是去了徭役，就回不來了。”

“我廟中師兄，前前后后遣散了好幾十人，有的也馬上就要走了。”

“他們沒了度牒，往后可怎么活啊......”

“好在有人愿意買我廟中的佛器，不然師兄們走的時候盤纏干糧都沒有。”

“李施主啊，佛祖說眾生皆苦，佛祖說的對啊！”

李維：佛祖哪有道爺說得對？

“你小子不實誠，先前我問你廟中佛器可有失竊，你不說實話！”

“出家人不打誑語，確實沒有失竊，是我們自己賣的！”

不用猜也知道，大概率是周家在購買。

李維無語，隨后問道：“扣肉吃不吃？”

“出家人......”

“扣肉吃不吃？”

“李道長，出家人......”

“扣肉吃不吃？”

覺曉急了，拍桌而起：“出家人吃不得！”

“那這干菜你吃不吃？”

思索片刻，智商的高地被這兩天的打擊所占據，加上酒精助威，覺曉輕輕點頭。

李維推盤向和尚，和尚面帶糾結。

李維笑而勸之：“出家人不打誑語。”

隨著筷尖一點干菜入口，覺曉的眼睛亮了。

像是一只吃慣了狗糧的狗子突然吃到了人類的剩飯。

這油脂！這鹽味兒！

原來廟里的伙食這么差嗎？

“還有，這干菜只是尋常，是豬肉的油脂浸潤，被這干菜吸收，才有了這點風味，你想想，只有一點豬肉的干菜都是這般味道，真正的豬肉，該是多么好吃？”

李維砸吧嘴：“軟糯柔滑，入口即化，唇齒留香，嘖嘖嘖。”

勸良家下水，勸風塵從良，這是男人的兩大劣根。

李維勸小僧破戒，不過是看他可憐，算不得壞人。

唐國慶余十六年，安平縣。

僧飲酒三巡，自言為僧八載，不知肉味。

遂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