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書里，一個男人叫憐香，另一個男人叫竊玉，我花了二兩銀子是來看兩個男人的？”中年人越說越氣，把書丟在地上：“退錢！退錢！”

老者氣急：“誰說這是黃書了？這《憐香竊玉記》本就是兩個男人的故事！”

兩個男人，雖然劍南道龍陽之風日重，但李維沒想到的是，早在這個時期，這種事情已經記載于書籍？

“你！老東西！你退不退錢！不退錢我可掀了你的攤子！”

“你敢！”老者明顯也有些怒了：“你這不學無術的草包！這《憐香竊玉記》是老書坊所出，流傳甚廣！只有你這種腌臜之人才會以為這是本黃書！”

圍觀者中有書生出聲附和：“確實，當年我師長就曾讓我們讀一讀此書，說此書對義氣之描寫極為老練！”

說話的書生文質彬彬，臉上有著大學生般的稚氣。

圍觀的人信了大半，苗頭轉向中年人：

“呸！一天到晚瞎想，還來找人麻煩！”

“嘁！買黃書！丟人！”

“買黃書還買錯了！我的回家給我那口子講一講！”

中年人愣了愣，隨后臉色紅了起來：“也不是那么回事！就是......”

“就是個屁！老頭子一身正氣，不賣黃書！”

中年人敗下陣來，伸手指著老頭，手指哆嗦，說不出話來。

老者得理不饒人：“買黃書得到小巷子去，老夫這里只出售經典，沒事一邊玩泥巴去！”

中年人在圍觀群眾的竊竊私語中落荒而逃。

老者像個戰勝的對手的公雞，滿臉得意。

眼見沒有熱鬧看，人群逐漸散去。

攤位前一時間冷落下來。

李維立在遠處，背靠墻角，耐心等待。

這個角度，他看不見老頭，老頭也看不見他。

他總覺得這老頭不是好人。

裝作無意，李維百無聊賴曬著午后的太陽。

不多時，有人急匆匆走來。

來人小心打量四周，神色鬼祟，李維從他身上看到了特務接頭的姿態。

來人走到老者攤位前，也不說話，從懷里掏出一疊布帛包裹的東西。

老者輕車熟路接過，又摸出一把銅板，塞到來人手里。

“多給你十文，合作愉快！”老者眉目間帶著喜悅。

來人正是先前發言的書生，他仔細且快速地數了數手里的銅板，回應道：“我幫你解圍，這十文是我應得的！”

隨后二人切切私語，李維隱約聽見“繼續拉人”、“還這么干”、“有沒有類似的書”之類的話。

等到書生離開后，李維才施施然從墻角出來，走到攤位前。

“老先生，您是道士？”

“那可不！如假包換！”老者抬起頭，愕然發現來人是那個搶他詩詞的李維。

以他的境界，發現李維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但人到晚年，在能夠看到壽命終點的時候，他喜歡封閉敏銳的五感，以普通人的身份過著市井小民柴米油鹽的生活。

這是他不曾體驗過的日子。

“老頭，你坑人就算了，還冒充道士，你也不怕三清老爺找你茬？”李維斜睨老頭：“咋想的？”

“嘿嘿。”老者干笑兩聲，反駁李維：“哪有坑人，你這人，莫要胡言！”

李維沒有揭穿他，指著桌面：“這羅盤你會用嗎？”

“老夫學究天人，這區區羅盤豈有不會用的道理？”

“呵，這羅盤為何總是指向一端？”

“你這后生，無禮！羅盤本就指向一端！”

“《青囊經》里對羅盤運用的描述能記得嗎？”

李維又指著桌面上畫著的八卦圖：“你這八卦圖和羅盤的關系知道不？你這用的八卦盤還是十二地支盤？”

“什么時候用黃色符紙什么時候用紅色符紙知道嗎？”

“你這道袍，好歹找個靠譜的店，八卦都能縫歪了！”

“閉嘴！年輕人一點也不懂尊敬老人！”老者打斷李維：“小子，別耽誤老夫做生意。”

李維抽出一張小凳，坐在攤位前，問道：“老先生怎么在這里？”

“怎么不叫老頭了？”

李維：“老頭。”

“你！”老者胸膛起伏，隨后還是解釋道：“閑著沒事兒。”

看來是個空巢老人。

也對，在年輕人需要外出討生活的日子里，空巢老人是老人群體的主要部分。

“您兒子呢？”

“不孝子，別提了！”

“您孫子呢？”

“還在他娘腿肚子里呢！”

在劍南道，這似乎是一句罵人的話，但李維只能略微聽懂。

“您夫人呢？”

眼前的老者竟然罕見的沉默了，隨后，他的語氣中帶著歲月悠悠的悵惘，帶著無盡的回憶和失落：“我也沒見過。”

這下換成李維沉默了。

老東西，你他娘的能活到老得感謝大唐律！大唐律規定殺人償命！

“你在這里等我？”李維試探著問。

他總感覺他來到這世上后的很多事情像是有預謀一樣。

被安排好的命運如歲月車轍，滾滾而來，無從反抗。

因此多心問了一句。

老者的回答沒有讓他失望：“多大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李維放下心來，暗中告誡自己不要疑神疑鬼。

“您老人家啥時候在道觀修習過？”

老者手捋短須，眼中緬懷：“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在道觀里整理典籍，讓那些本不該重現于世的功法武技重現世間，事實證明，很多人因此而改變了命運。”

李維沒想到這老頭看起來不起眼，竟然還是修行者！

于是他追問：“比如說？”

“太多了，時間太久，記不清了，那大約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老頭，你晚上是不是睡眠不太好？”

老者：？

“根據權威研究，阿爾茲海默癥的典型癥狀有睡眠不好、晝夜顛倒和時空錯亂。”李維認真解釋：“阿爾茲海默癥你可能不知道，但是如果我說老年癡呆，你可能更容易接受。”

老者默默無言，抽起掛著“鐵口神算”的旗子。

今天他要抽死這個滿嘴胡言的小子。

李維不開玩笑，連忙拱手致歉。

好一番計較下來，老者才作罷。

隨后李維指著“鐵口神算”的旗子，隨意問道：“這鐵口神算是當真的嗎？”

老者昂起頭，驕傲道：“那是自然！老夫當年混跡江湖的時候，人贈外號張半仙！”

“一卦多少錢？”

張廿廿伸出手，搖了搖。

“不要錢？”

“五兩！”

李維這才看見老頭的五個手指頭是打開的狀態。

李維轉身就走。

五兩銀子，也就是大約五千塊。

能加多少個鐘了？

誰給誰是傻子

“別走啊！”老者連忙留客：“不就是周家的事情嘛，老夫門兒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