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一年，三月初七，雍親王府邸，橙玥閣主殿。一位年方十七的妙齡少女，坐在一張由金絲楠木雕琢的梳妝臺前。

透過妝臺上的銅鏡，鏡中人身量纖纖，容顏姣好，劍眉星目，口若櫻桃。

她便是當朝皇帝康熙賜給皇四子雍親王胤禛的側福晉，年心言。

昨日才被迎娶進雍王府，但胤禛并未留宿在新房處，這惹得全府上下議論紛紛。

都在傳這位新側福晉不得王爺歡心，一進門就坐了冷板凳。

“小姐今日要去拜見福晉，穿哪件衣服合適呢？”一弦拉開了衣柜，拿出了一件紅色繡著鴛鴦的旗裝。

年心言抬眼一看，微微笑道：“你覺得合適嗎？給我拿那件月色的就行。”

一弦得令，又重新在衣柜里找了起來。

一柱拿起梳子，給年心言梳了個小兩把頭，只在發髻一側，簪了一朵藍色的絨花。

一弦一柱是兩姐妹，都是年心言的陪嫁丫鬟，一弦今年十八歲，一柱比她小兩歲，兩姐妹五官端正，長得也極其相似。

“一弦，二哥跟我說過，雍親王府一共有五個女人，你可打聽清楚了？”年心言一邊換上衣衫，一邊問。

“回小姐，奴婢打探清楚了。”

“那說來聽聽。”

數月前，待字閨中的年心言突然接到了皇上賜婚的詔書，令全家顫栗。

年心言之父年遐齡和原配柳氏，年逾五十才得了這么個女兒，年心言五歲的時候，柳氏亡故，年遐齡答應柳氏要給女兒尋一個疼她愛她，視她如珠如寶的好夫婿。此刻，斷然舍不得讓她嫁入深似海的帝王家。

但皇命豈可違抗？年遐齡縱使百般不愿，最終還是送女兒上了花轎，除了給女兒豐厚的嫁妝，也沒有其他能為女兒做的。

胤禛的嫡福晉烏拉那拉璟蓉出身皇族，二人少年結發，康熙三十六年，為胤禛生下長子弘暉，只可惜弘暉八歲夭折。

胤禛與璟蓉成婚之前，側福晉李成念和格格宋若有就已經伺候在胤禛身邊。胤禛早年間十分寵愛李成念，李成念生下三子一女，只有兒子弘時和女兒尚在人世。

格格宋若有為胤禛生下兩女，都已夭折。

康熙五十年，格格鈕祜祿琳歡與格格耿秋分別為胤禛生下一子，弘歷和弘晝。

年心言聽得入神，不禁感嘆道：“原來素來冷酷的雍親王，亦是新歡舊愛都不辜負的多情王爺啊。”

“王爺新婚之夜都不留下，他什么意思啊？”一柱嘟囔道。

“一柱，不要亂說。”年心言呵斥道，“這是王府，不是年府，你倆記住，不許在背后議論王府里任何一個人。”

“是的小姐！”一弦和一柱異口同聲地說。

烏拉那拉璟蓉所居住的攬玥閣位于雍親王府正中央，前面就是胤禛的書房。攬玥閣種植了滿園桃花，如今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

年心言剛剛到攬玥閣門口，就瞟見了胤禛走出攬玥閣的背影，原來昨夜，他宿在嫡福晉這里。

“妾年氏拜見福晉。”年心言朝端坐在攬玥閣正殿的璟蓉施以大禮。

璟蓉三十多歲的樣子，身材嬌小，五官端正，神情和藹。

她一襲福晉正裝，發髻上插著鳳穿牡丹的金簪，烏發間夾雜著幾縷銀絲。

璟蓉幾乎看呆了，雖然李成念，宋若有和耿秋都是漢女，但美貌不及眼前的這個漢女十一，難怪胤禛昨夜會說：“年氏美貌，只怕有人會說本王效仿漢武帝金屋藏嬌。”

“年妹妹，都是姐妹，坐吧！”璟蓉朝她拂了拂手，示意侍女玥萱端給她一個錦盒。

錦盒里是一個通體透亮的白玉鐲子，璟蓉說：“這是我和王爺成婚時，皇上賞的，如今借花獻佛，送給妹妹最相宜了。”

“那便多謝福晉。”年心言點頭致謝，“一弦，把我準備的禮物呈給福晉。”

年心言給大家準備的見面禮是蜀錦織就的扇子，給璟蓉的是牡丹扇面。

璟蓉拿起扇子扇了扇，盯著面前的一弦：“你叫一弦？”

一弦跪在璟蓉面前：“回福晉，是的。”

“哦？”璟蓉若有所思地問，“這名字，好奇怪啊。”

“回福晉，一弦一柱都是我的陪嫁侍女。”年心言解釋道，“姐妹倆的母親早亡，她們的母親叫華年，她們的父親為了懷念他們的母親，故而給她們取的此名。”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璟蓉跟著念了起來，“取得此名，想必你們的父親也是讀書人吧。”

“回福晉，家父是年大人的幕僚，奴婢五歲的時候，家父也亡故，年大人心善，收留我們姐妹養在小姐身邊。”一弦又被勾起了傷心的往事，語氣懨懨。

“哎，也是苦命人。”璟蓉長嘆一口氣，又示意玥萱領了一位二十多歲的侍女來，“妹妹，咱王府都是從玥字輩的侍女，她叫玥籬，得我調教多年，就賜給妹妹了。”

“玥籬拜見側福晉。”玥籬跪下深深一拜，她的眉眼宜喜宜嗔，面容姣好，身材勻稱，當侍女也是可惜。

“那便謝過福晉。”

年心言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群人說說笑笑的聲音。府中其他女眷都來給福晉請安，順便來會一會新進府的側福晉。

首先進門的是穿著醬色華服的年長女子，雖然面頰上長了很多細碎的皺紋，但看得出來，此女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美人。

根據她發髻上的朱釵數量，她就是跟年心言平起平坐的側福晉李成念。

李成念沒有理會年心言，給璟蓉略施一禮，就坐在了年心言對面的椅子上，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年心言，似乎要把她看穿。

緊接著進門的兩位女子年紀相仿，穿著同樣規格的衣服。個高的女子身輕如燕，面龐消瘦，個矮的女子身材壯碩，臉盤滾圓，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二人手挽著手進來，似乎關系很熟絡。

二人先給福晉施禮，然后走到年心言面前。

“格格耿氏給側福晉見禮。”

“格格鈕祜祿氏給側福晉見禮。”

年心言站起身溫和地說：“兩位姐姐免禮，都是一家人，妹妹初來乍到，還望兩位姐姐提攜。”

鈕祜祿琳歡全程沉著臉，似乎有一肚子氣。

最后進來的便是格格宋若有，她也上了年紀，肌膚蠟黃，雙眼凹陷，但精神尚可。

宋若有一眼便望見了這位王爺新娶的側福晉，她不僅感慨，側福晉的年紀都可以做她女兒了。

“妾宋氏給側福晉見禮。”宋若有直接跪在了年心言面前。

年心言大驚，立馬扶起她：“姐姐免禮，快請起。”

一般福晉在都會先給福晉行禮，宋若有此舉著實把年心言驚著了。

宋若有起身后這才給璟蓉行禮問安，習慣地坐到了末位。

“李姐姐安！”年心言走到李成念身邊，微微附身。

“妹妹同安。”李成念不情愿地起身行了一禮，又坐了回去。

“年妹妹初來乍到，希望你們能多多提點她。”璟蓉吩咐說，視線又轉向，“對了，年妹妹，王爺昨夜并非故意不與妹妹同住，希望妹妹能多多包涵。”

“那是自然。”年心言微微一笑，“這王府是王爺的王府，王爺想去何處就去何處。”

“妹妹理解，那是最好，在王爺心里，咱們福晉永遠是最重要的。”李成念一邊幫腔，一邊驕傲地望著璟蓉。

“成念，你說這做什么？”璟蓉雖然嘴上在責怪李成念，但語氣有幾分洋洋得意，“弘時最近的課業怎么樣？他是王爺的長子，必得勤勉，才能不負王爺的期望。”

“弘時他足夠刻苦。”李成念說。

“那就好。”璟蓉嘆息說，“咱們王爺府里只有三位公子，妹妹們，還指望你們為王爺開枝散葉，讓王府熱鬧起來。”

“妾謹記教誨。”眾人異口同聲地說。

寒暄了大半日，年心言終于可以返回自己的橙玥閣休息片刻，她沒想到一個問安禮，竟然藏著這么多暗語。

唯璟蓉馬首是瞻的李成念。

挑撥離間的宋若有。

以及看似交好的耿秋與鈕祜祿琳歡，還有，高高在上卻無子傍身的璟蓉。

“小姐，該喝藥了。”

一弦端來了一碗濃郁的湯藥，刺鼻的苦味，彌漫了整個屋子。

年心言一飲而盡，喝了這么多年，再苦的藥，也不覺得苦了：“沒人發現吧。”

一弦搖搖頭：“小姐，橙玥閣只住了小姐，故而沒人發現。”

“那就好，如果王爺知道我是個病秧子，繼而告訴皇上，那我們年家，便是欺君之罪。”

“小姐何苦呢？若皇上知道您身子不好，也不會賜婚。”

“病弱之軀，嫁給誰不是嫁？”年心言苦笑一聲，“但唯有嫁給雍親王，我才有可能見到十三爺，我要問問他，可還記得我表姐柳頌兒？”

“小姐為了表小姐，不惜搭上了自己的一輩子。”

“這倒也不盡然，我家世顯赫，勢必要嫁入高門王府，諸位王爺之中，雍親王也算一個上佳人選。”

“小姐，藥苦，吃些蜜餞吧！”一柱拿了幾盒精致的蜜餞放在桌子上，在年心言耳畔低語說，“那玥籬，小姐打算如何安排？”

“那就讓她近身伺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