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一對男女站在光的那邊向林程招手,遠處的身影呼喚著她。
聲音直達耳際,最深處的記憶被喚醒,掙脫束縛席卷而來。
不可置信的眼神透露出她此刻激動、無措的心情。
林程拼命地往前沖,想抓住那雙朝她伸來的手。
從黑暗奔向發光的那方,她的眼眶逐漸濕潤。
他們之間的距離在縮短,就快要到了,近在咫尺!
或許是速度太快,淚水糊了她一臉,落在臉頰兩側,打濕了雙鬢的發絲。
林程面帶笑容狂奔,時不時抬起手擦拭眼淚,也不顧自己看上去有多狼狽。
但手落下的位置都離眼眶很遠,她怕如果蓋上眼睛,他們就會消失。
忘乎所有的激動充斥著內心。
短短幾秒,她既害怕又擔心,但更多是忘乎所有的激動。
林程握住了那雙手后,來不及放松,大口吸氣瞧著兩人,面孔逐漸清晰。
突然一震,腳下的地面向前方延伸出一條細縫,黑影越來越寬,她用力拉開兩人。
可她力氣太小了,怎么拉也拉不動。
劇烈的晃動使她傾倒進深淵,手向前抓了個空,沒有掙扎,沒有救贖,直至完全沒入黑暗。
墨潭般的黑沉雜著薄煙繚繞在天際,給沉睡的夜曲披上了一層淡薄的灰紗。
一位身材臃腫的中年保姆站在林程的身旁,手里拿了一個銅盆,不斷地往下滴水。
這種時候還能睡著是真傻,還是假傻?
果然是扶不上墻的爛泥,夫人也沒冤枉他,沒事發善心養這種白眼狼。
“嘩”一盆水倒在林程的頭頂,面前的人立刻變得渾身濕透。
女人用力的朝地面甩了甩手中盆里的水,又把盆子扔的老遠。
胖保姆注意到林程微睜開的雙眼,轉身低頭裝模作樣按著手,臉側著,仿佛她才是剛才被潑水的人:“你可別怪我,是你自己命不行,還不知足。
明明就是個被可憐收留的下人,結果還想麻雀變鳳凰,翻身做主人?也不看看自己的地位。
夫人也真是心善,少爺被你傷成這樣,竟然還讓你留下。
你也別理解錯了意思,你留在這可以,但住的地可不是原來那。”
中年保姆自顧自的說完,拿起一旁靠在墻角的一根頂端還留有一個鐵釘的木棍,上下掂了掂“剛好來提醒一下他現在該干什么”。
一棍子打在林程背上,木棍上的釘子深扎進肉里,又舉起。
林程的背上出現幾個暗紅色的血點,血液沿傷口流出,浸紅了周圍的衣料。
少年的身軀輕微顫抖。
保姆愣了下,出乎意料,沒想到他這么倔。
我倒是看你能忍多久。
隨后再次舉起木棍,狠狠落下。
連著兩次悶哼聲,血腥味涌上她的喉間,順著嘴角流下一縷鮮血。
她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死死揪住大腿上的肉,用力到手背上青筋凸起。
林程背對保姆,手上動作很小,很難被發覺。
或許是她表現的過于無動于衷,成功惹怒身后的人,不顧她才挨了三下打,一腳踹在后背上。
她吃痛,再抑制不住鮮血從口中噴出。
全身脫力,半跪的身體向旁邊倒去。
求生的意識將她從混沌里拉出,過了好幾秒才張開眼勉強用手撐起身體。雙腿跪的太久,有些麻木僵硬,暫時還不能動彈。
林程一邊身體微側,余光瞟見站在三樓窗戶邊的崔秀蘭,心中了然。
保姆冷哼一聲,轉身離去,給她留下一個背影。
她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一瘸一拐的跟上保姆的步伐。
她們進了主樓斜后方的一棟小樓,這棟小樓是傭人住的地方,但傭人不多,所以頂樓就一直荒廢著,無人居住。
順著樓梯來到三樓,推開門,灰塵撲面而來,蜘蛛網密布。
房間目測只有幾平方,僅能擺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個衣柜,床挨著的墻上還有一扇窗戶,可以看見主樓。
“在你成年之前你就住這,最好給我老實點,不然后果自負。”她像是躲瘟神一樣拍了拍裙子上的灰,用力關上門后離開。
林程安慰自己,保姆蔑視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再說,她也早就習以為常了。
在這里,她和那些仆人本質上沒啥區別。
她身上的刺痛時刻提醒她這個家的殘酷,不裝的順從就要挨打,挨餓!
林程疲倦的躺在床上,很快進入淺眠。
清早,幾個人圍在二樓樓梯口閑聊。
“你聽說沒,昨晚那個小子被罰跪到了半夜,還被管事的給打了,那傷口,血多的都要滴下來了,哎呦,老慘了!”面相刻薄的女人說道。
站在一旁的男傭人抱著胳膊,一副知道真相的樣子“他那是自作自受,誰讓他傷了大少爺。
那可是夫人的心頭肉,他也敢動歪心思,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一個被領養的,還想稱王稱霸?這不搞笑嗎?”
周圍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湊上前去。
這樣精彩的八卦可不多見。
正聊的火熱時,昨晚的那位“當事人”路過,朝他們揮揮手“一個二個的沒事做了嗎?還有心思在這瞎扯,該干嘛干嘛去!”
“你!”
胖保姆舉起手,指向其中那位男傭人“我記得你在主樓那邊做事,都這個點了怎么還在這里偷懶?”男傭人聽后不服氣的離開。
周圍的人見此沒了興致,只好散開。
中年女保姆的咒罵聲隨著她上樓,由遠及近傳來。
林程被嘈雜的聲音吵的再無睡意。
她偏頭看向窗外,天剛蒙蒙亮。
一連串的敲門聲響起。
她起身,朝門口走去。
但難免會碰到傷口處的皮膚,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就像是被烈焰灼燒般,那種深入骨髓的痛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氣,差點直接背過去。
門外的人像是等不及了,“咚”的一聲,東西被甩在門上發出劇烈的聲響。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句低罵聲。
她走近,推開門,門外的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腳下只放著一個袋子,打開袋子,里面是她為數不多的物品。
林程將它們悉數收拾好,又從手邊的盒子里翻出了一支藥膏,仔細的涂在后背上。
這個盒子里可都是裝著能救她命的東西,是她在這家里摸爬滾打十幾年來積累的“經驗”,日常生活的必需品。
生活破破爛爛,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在無數個孤獨的時光里縫縫補補。
受盡屈辱的片段接二連三的在她腦海里閃過,回想起來多到讓人窒息。
思緒回轉,眼前的事又算得了什么?
林浩?還是那個林浩,垃圾而已。
但,她還是那個“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