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看不見。

黑暗粘稠如墨，又仿佛無邊無際的海水。她努力嘗試了好久，眼前卻仍然是漆黑一團，周圍連任何可以參照辨識的大致輪廓都看不清楚。

這是什么地方？怎么會這么黑？我怎么會在這種奇怪的地方？

她搖晃著重若千斤的腦袋，冥思苦想著，然而卻怎么也想不起來自己之前究竟經歷了什么。

最后的記憶是那家充斥著劣質煙草味的小網吧。是網絡游戲里的血腥殺戮。是順利沖關后的大呼小叫。還有那場莫名其妙的爭執。

以及，鼻腔里猛然灌入的奇怪氣味……

到底發生了什么？不過，讓她感到慶幸的是，手腳還可以自由活動，除了置身于黑暗之中，自己的身體并沒有受到任何形式的約束，甚至似乎還坐在一把柔軟而舒適的椅子上。

后頸窩酸疼無比，但這并不是外力所造成的傷害，而是幾天來通宵達旦長時間盯著電腦顯示屏所造成的必然結果。

漆黑而沉悶的環境讓她緊張不安，但并不足以讓她產生恐懼。她認為自己有資格鄙視那些看到一只老鼠都會被嚇破膽的同齡女生，甚至為自己與她們是同類而感到羞恥。她認為自己現在已經足夠強大，可以主宰很多事情，而且不僅僅是在虛擬的網絡游戲里。

她迫使自己冷清下來。從目前的情況分析，自己遇到了一點麻煩，不過她相信自己有能力解決掉這個麻煩——因為她認為已經可以獨立——她已經以離家出走這種實際行動宣告了自己的獨立。

操！我倒要看看是哪個渾蛋在捉弄我。哼哼，姑奶奶我可不是好惹的……

咔噠。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響，眼前頓時亮如白晝。眩目的亮光讓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待她迫不及待重新眼開眼睛，她不禁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存在。

這是什么地方？

這個房間的面積并不算很大，但室內裝璜卻顯得有些特別：地上鋪著厚厚的地墊，深棕色的墻面似乎是用軟革類材料包裹的，厚厚的真絲絨布窗簾。

靠墻是一架閃著黑色烤漆光芒的鋼琴。

然而，瞬間吸引住她目光的則是坐在鋼琴前的青年男子。

他好帥。也很年輕。

青年男子的面容白晳，鼻梁高挑，臉部線條分明，合體的黑色燕尾禮服使他挺拔的身材顯得更加頎長，頗具青年藝術家的儒雅氣質。男子端坐在琴凳上，靜靜地凝視著她，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按在鋼琴的黑白鍵上，儼然一位準備開始演奏的大鋼琴家，令人怦然心動。

“你好，女孩?！鼻嗄昴凶映⑽Ⅻc點頭，抬手指了指她身后的軟椅，示意她坐回去。

面對這個舉止優雅的青年男子，她忽然有些自慚形穢，聽話地坐了回去，并暗暗校正著已經成為習慣的不良坐姿，努力讓自己也表現得像個矜持的淑女——自己一分鐘之前還鄙夷的對象。

“你……你是？”她發現自己說話居然還有些磕巴。這對她而言，這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青年男子淡淡地笑笑，溫和的聲音充滿磁性，“因為你不可能認識我?！?

青年男子高貴而優雅的氣質顯然給她帶來了某種無形的壓力，使她有些怯懦，幾乎不敢正視對方的眼睛，微微低了低頭。

“我……”她的聲音低如蚊吟，“我怎么會在這里？”

青年男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清澈的眼神溫和而迷人。半晌，青年男子才開口問道：“你知道今天是幾號嗎？”

“嗯？”她顯然沒有料到對方會提出這種沒頭沒腦的問題，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事實上，在游戲里昏天黑地地廝殺了好幾天，她一時間還真的是拿捏不準今天是幾號。

“喏！今天是2008年3月7日。”青年男子朝墻上的掛鐘抬抬下巴，隨即微微皺眉，“抱歉，耽誤了兩個多小時，本來打算剛好零點開始的?！?

“什么？”她仍然是一頭霧水，一臉茫然地看著對方。

“你忘了么？今天是你的生日。”青年男子似乎頗為遺憾地搖搖頭，又補充了一句，“今天是你18周歲的生日。”

“哦?！彼@才恍然大悟，同時心臟抑制不住地狂跳起來。眼前這個帥氣儒雅的青年男子居然會知道自己的生日，這讓她感到受寵若驚。不過欣喜之余，她的心里仍然充滿了疑問。

“你怎么會知道我的生日？”

“我當然知道，”青年男子的笑容更加優雅迷人，“而且我還有一份特別的成人禮要送給你?！?

“成人禮？”她激動得差點要跳起來，雙手交叉疊加壓在胸口，似乎想按捺住那顆仿佛要從胸腔里蹦跳出來的心臟，“是真的嗎？”

青年男子微微頜首，修長的手指重新按上琴鍵。

“先聽我為你演奏一曲吧?！?

青年男子顯然并不是在征詢她的意見，所以沒有等她回復便開始了演奏。隨著青年男子的指尖在黑白琴鍵上靈活跳躍，悅耳的琴聲瀑布般從鋼琴上流瀉出來。

可惜她并不懂鋼琴曲。長這么大，她甚至還從來沒有認真聽完過一支鋼琴曲，所以在青年男子專注演奏的過程中，她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樂曲上。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青年男子面部那俊朗的線條柔和了許多，高挺的鼻尖則凸現得更加立體，充滿了成熟男性的魅力。她癡癡地看著，不禁呆了。

一曲終了。

鋼琴音經久不散。青年男子的手指停止跳躍，卻仍然停留在琴鍵上。他久久地坐著不動，眼睛若有所思地盯著面前的黑白琴鍵，似乎還兀自沉浸在某種無法排遣的情緒之中。

又過了一會兒，她也終于回過神來。她忽然驚訝地發現，青年男子的眼眶里似乎盈動著一些亮瑩瑩的水汽。

“你的鋼琴彈得真好，這曲子也好聽！”她也不知道這句評價為什么會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也許是為了安撫青年男子的情緒吧。

“好聽？”青年男子臉上掠過一絲無奈的苦笑，隨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頗為失望地搖搖頭，“算了，你根本就不可能懂音樂。”

欣賞品位被對方直言不諱地揭穿，這讓她感到很難堪，但她發現自己居然沒有生氣，只是微微有些臉紅。

“這就是你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嗎？”為了掩飾尷尬，她笑了笑，“謝謝。”

“不，這支鋼琴曲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青年男子從琴凳邊拎起一只包裝精美的方形盒子，站起身，朝她走過來，“這才是我要送給你的成人禮?！?

“謝謝，謝謝?！彼龔那嗄昴凶邮掷锝舆^這只體積不大的盒子，心情激動得溢于言表，一邊連聲道謝，一邊愛不釋手地撫摸著盒子上的紫色絲帶。

“難道你就不想拆開來看看么？”青年男子平靜地注視著她，表情顯得頗為神秘。

“現在？”她有些猶豫。長這么大，她還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收到生日禮物，無論里面的禮物是什么，其意義都遠遠大過價值，所以她并不想這么快就拆開，更不想當著青年男子的面拆開。

“還是拆開來看看吧?！鼻嗄昴凶狱c點頭，溫和的語氣中充滿了蠱惑的意味，“也許這份禮物會讓你感到很吃驚?！?

“嗯？”她頗為疑惑地看了青年男子一眼，“吃驚？”

但她還是愉快地接受對方的建議。于是，她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用微微顫抖的手拆開盒子上捆扎的絲帶，小心翼翼地揭開彩色的包裝紙。

盒子露出了它本來的面目：光滑的珠光紙材質，天地蓋式設計，看起來很上檔次。她朝男子笑了笑，幾乎屏住呼吸，滿懷期待地掀開紙盒那頗具質感的盒蓋。

然而，下一秒鐘，她忽然發出一聲驚悚的尖叫。

她驚恐萬狀地扔掉手里的紙盒，慌不擇路地朝門口逃去?？墒菐缀踉谕凰查g，青年男子臉上那優雅的笑容忽然消失不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輕輕一帶，她就如同一只小雞崽般被抓了回來。

“放手！你他媽的放手！死變態！”她尖叫著，一邊大聲咒罵，一邊朝著青年男子拳打腳踢，同時試圖掙脫對方的制肘。然而青年男子右手的力量很大，猶如一把牢固的鎖鏈緊緊地鎖著她的手腕，令她無法撼動分毫。

“救命，救命??！”她完全不顧形象，大聲呼喊起來，“殺人啦……”

“別叫了，沒用的?！鼻嗄昴凶拥难凵褙Ｈ婚g變得冰冷，緊緊地扣著她的手腕不放，語氣卻顯得輕描淡寫，“這間練琴房的隔音效果是一流的，我保證就算你喊破喉嚨，你的聲音也絕對不會傳出去?！?

她拼命反抗著，又張口去咬青年男子的手，但是對方顯然預知了她的企圖，左手一把揪住她染得色彩斑斕的短發。她頓時痛得直流眼淚，不得不放棄抵抗，可憐兮兮地朝對方哀求起來。

“求求你……”她幾乎要哭出聲來，“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可以答應你……”

青年男子沒有理會她的哀求，粗暴地揪著她的頭發，將她按回到椅子上，強行把她的臉朝向地上那個從紙盒里掉落出來的物件。

“這東西，你眼熟么？”

她被按壓在椅子上無法動彈，感到頭皮都要被撕裂開來了，連眼睛也沒有辦法閉上，只能被迫眼睜睜地看著地上那個恐怖的物件。

那是一只人類的手掌。左手。鮮血淋淋，看起來還沒有完全僵硬，好像剛剛才被利器從鮮活的肢體上砍切下來。

她盯著那只斷手，上面的某個特殊標記讓她覺得有些眼熟。驀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你是誰了……”她失聲叫道，同時終于放聲大哭起來，“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過我……”

她語無倫次地哀求著，眼淚混合著灰黑色的眼影流過她的臉，淌花了她那本就涂抹不均勻的濃重煙熏妝，更加重了她此時的無助、恐懼和絕望。

“不，”青年男子面無表情地搖搖頭，語氣仍然是那么平淡，“我說過，你不知道我是誰。”

他輕輕地嘆息一聲，語氣驀然低沉下來，似乎顯得有些悲傷。

“你也沒有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