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功夫，真的是好功夫，就是不知道這樣的功夫能不能實戰？真要是上了擂臺，不要給華夏功夫丟臉才好！”

羅朝暉的聲音并沒有刻意放大，但在熱烈掌聲之后的陰陽怪氣，尤其刺耳，人群頃刻之間安靜下來。

他說的是粵語，在場的內地演員大部分都沒聽懂，但不妨礙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滿滿的惡意。

臺上的兩個演員也意識到了有人在喝倒彩，雖然很意外，仍然很職業地盡量不受影響，繼續一板一眼地對打。

但是群體性思想的復雜就是這樣，既然有人旗幟鮮明地開了嘲諷，別人就不好再明確表示贊嘆，不然還以為是自己的欣賞水平低下。

所以，雖然臺上的表演依然水準高超，臺下卻是鴉雀無聲，與之前的熱烈熱鬧仿佛是兩個世界，場面漸漸尷尬。

羅朝暉并沒有滿足，露出他得意時全港人民都熟悉的囂張表情：

“傳統的東西再好，應該改變的時候還是要變的，一定要能實戰才稱得上是真功夫，不然這樣的花拳繡腿，觀眾還不如去看舞蹈好了！”

他很狡猾，故意偷換概念，把戲曲中的“打”和華夏功夫綁定。反正他的目的是挑釁，無論借口多么荒謬，只要能達到效果就好。

蔡冰清不方便第一時間駁斥，畢竟羅朝暉名義上是來祝壽的賓客，雖然此刻誰都能看出他的來者不善。

章玉珊作為半個主人當仁不讓：

“羅先生，你講的不對，戲曲“唱念做打”中的“打”，是和其他三功緊密相連的舞臺表演，他們當然是真功夫，但是不可能像擂臺上那樣打，那樣的表演就會和舞臺割裂……你說花拳繡腿，過分了！”

為了照顧被牽連其中的演員，她說的是普通話，這下老藝術家們也都明白了，這人是想從根上刨啊。

其實大家都知道，戲曲中的“做”和“打”，從根本上來說更接近舞蹈而不是武術，但既然老祖宗命名為“打”，現在又被人說成是花拳繡腿，那就堅決不能認，也不能忍。

有人接茬兒，羅朝暉如獲至寶，就怕別人晾著他，只要有人爭論，無論結果如何到了媒體那里都是話題呀。

“我不是說戲曲演員沒功夫，但是不是真功夫要打過才知道，程龍、洪今寶以前也是戲班出身，他們不就是在電影里打出真功夫，才成為國際巨星的嗎？”

他的國語一般，但基本能聽明白，伸手指向旁邊：

“我這位泰國的朋友，也是一名演員，練過幾天搏擊。如果他們有誰能打得過我這位朋友，我就相信他們不是花拳繡腿。”

圖窮匕見，沒什么精妙的算計，和對方的人打一架，就是他的目的。

羅朝暉打聽的很清楚，來的嘉賓中都是演員，沒有練家子，只要能把對方拖入泥潭，后面在媒體面前，就可以把自己包裝成精武門的陳真。

不是“奪”走了他的房產嗎？只要有噱頭，媒體就會跟風，才不會管你是不是合法收購。

他不是法盲，不指望能占到經濟上的便宜，他現在是光腳不怕穿鞋的，有輿論導向就行，只求關注。

章玉珊有點結舌，她比誰都明白電影里驚險刺激的打斗，其實都是武行們一遍遍的套招、一遍遍的NG，更有無數凌厲的殺招兒是通過后期剪輯才能達成。但兩人辯論的不公平之處在于，羅朝暉可以拉明星的虎皮扯大旗，她卻不能實話實說破壞那些人在公眾心目中的形象。

場上兩名演員的表演已經停了下來，一個蹲在桌子上，一個站在旁邊，聽著羅朝暉的話，越來越義憤填膺。

平時都是被人捧著的天之驕子，受不得激將，武生習慣性地一個亮相，還沒開口，武丑先上當了。

“那就請那位朋友上來指教吧，說再多也是嘴把式，您既然愿意看，我就來討教兩招兒！”

這個武丑的功底是真的好，蹲在桌子上也不起身，雙腿用力一個后空翻落在地上，仍然是身輕如燕悄無聲息，引來一片贊賞的騷動。

別人都快踩到臉上了，是個男人這會兒就不能縮頭，雖然沒練過武術，還是那句話，哪個男孩小時候沒打過架呀，仗著身手靈活，他還沒吃過大虧……

看著已經站起身的泰國人，他相信，這次也不會有什么大不了，這人和自己身材差不多，就算是打不過他，他也打不到自己呀……

周一航和侯大師幾乎同時皺了皺眉頭，都有些不好說出口的擔心。

周一航是了解那個泰國人托尼·甄，知道他不但是名動作演員，還是個出色的泰拳手，而且身法迅捷，武丑的靈活速度他肯定能跟得上節奏……

侯大師就是老江湖的眼力，他同樣是武生出身，更跑過江湖也練過一些防身的手段，最是明白臺上臺下打架的區別……別人分明是籌謀良久，這個泰國人沒那么簡單……

想要得到電影投資居然還要打擂臺，托尼·甄有些無語。

他自幼習武，七八十年代東南亞各國就是港島電影的后花園，從小看著港島的動作電影長大，做夢都想能成為程龍那樣的功夫巨星。十幾年間他每日都在勤練功夫，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達成心愿。

十八歲時他出演了第一部電影，一個小龍套，爛片王者，撲的無聲無息。

后來一直混跡在影視圈，武行、替身、動作指導，大部分動作演員的必然歷程他一項沒少做。

近年來他漸漸有了些想法，想按照自己意圖拍一部硬橋硬馬的動作電影，卻苦于無人投資。

想起港島是東方功夫電影的發源地，而且經濟發達，說不定能找到愿意投資的公司。

于是抱著朝圣尋根的心態，來到東方好萊塢——還是做武行！

也是，別說港島，世界各國的電影圈其實都和米國好萊塢差不多，除了獵奇，哪有多少外族人的發展空間啊？

更別說因為各種原因，電影產業日漸蕭條，本港武行都鮮少開工，他又能找到啥好活兒？

呆了一段時間，除了幾個龍套角色一無所獲，倒是憑著一身過硬的功夫得到了圈里的認可。

羅朝暉心懷叵測地尋找搗亂的幫手時，有人推薦了托尼·甄，考察一番真的很合適。

能打，演員身份，又是外國人背景單純，這是天賜給他的打手啊！

至于許諾的電影資金，羅老板如果能找到錢，還真不在乎給他投個幾百萬。如果找不到……那就只能呵呵了！

前億萬富豪兼職起大忽悠來，蒙外國人簡直無往不利！

托尼·甄走到臺上，桌子已經被搬走，只留下空蕩蕩的場地給兩人對峙。

好端端的戲曲春晚變成了武林風擂臺，既怪異又刺激，賓客們本來歲月靜好的心態，一下子緊張起來。

競爭無處不在，唯有在擂臺上是最赤裸裸的暴力。

沒有規則，沒有裁判，甚至沒有帶拳套，只有一言不合的較量。

不過不單純是年輕人的血氣，更多是窺伺者詭詐的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