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天晚上的“雙雄會”，受到最大震撼的其實是施總！

沒錯兒，雙雄會，在施老板心里，已經把周一航調整到和侯大師等同的位置。

他能想到侯大師會很欣賞周一航，畢竟那小子的唱功實在太逆天。

但沒想到侯大師會對周一航青眼有加到近乎尊重的地步，他可是不止一次地見到過侯大師在別人面前是如何矜持的。

連他自己當初都是幾經懇托，又仗著老鄉的身份，才得以讓其破例援手，在緊要關頭指點迷津。

侯大師的這種器重，讓他對周一航的態度也在原本的欣賞親近之外，更加的另眼相看。

以前他只是把周一航當作一個要好的小兄弟，并沒有太多野望，現在卻不由自主地調高了期待值。

所以當晚上周一航趕到劇場時，首先看到的就是自己原來就很大的海報又增大了一圈，原本的海報標題“實力唱將”，也改成了“著名歌星”。

走進后臺，心明眼亮的主持人遠遠地對他豎起一根手指，就匆匆上臺了。他不能離開太久，需要隨時照應舞臺。

周一航看得很清楚，他伸出的是食指，不是中指，那就是說不是在“友好”地打招呼，而是……有好事？！

老詹和他女兒已經湊了過來，一個拍著他的肩膀感慨，一個鉆進他懷里不停揩油：

“大衛，你真幸運，每天都有人點你的歌。不是說這里的人均收入收入不高嗎，他們為什么這么有錢？”

大衛就是周一航，前世一個女孩因為感慨他的飯量，就給他喜提了這個英文名，剛和老詹認識時就順口報了出來。

老詹的大名叫詹姆斯，一身精壯的腱子肉絲毫看不出來已經五十出頭，對女兒賽蓮娜和周一航的親密動作視而不見。

他和女兒搭檔表演高空雜技，是太陽馬戲團非常受歡迎的職業組合。這次前來華國淘金，對周一航的人氣非常羨慕，他們雜技演員就極少能收到小費。

周一航迅速反應過來，平時觀眾的點歌費沒那么夸張，一般五、八百的居多，一至兩千就只是偶爾才有，昨天的單筆五千基本就是鳳毛麟角了。

今天看主持人興奮的勁頭，這幫人羨慕的樣子，這是……侯大師又過來了？

一邊奮力抵擋瓦妮娜的進攻，這姑娘的身材火辣，要不是行為過于奔放讓周一航有些介意，他高低得叫老詹一聲岳父！

這一天天的，真以為哥夾著尾巴就不是色……戰狼了！

賽蓮娜沒她老爹對錢那么敏感，她是周一航的小迷妹，最喜歡聽他唱歌。嫵媚的咬著嘴唇，手指在他胸口挑逗地輕輕劃圈：

“親愛的，你今天唱什么歌呀？”

男人就是賤，別人騷擾自己不樂意，但控住住對方的雙手后，周一航的眼睛又忍不住在賽蓮娜的胸前吃冰激凌……

吸溜……嗯，話說雜技演員這么大真的不影響動作嗎？

一邊下意識地順口撩洋妹：

“你想聽什么？我唱給你聽。”

賽蓮娜眼前一亮，這是給歌迷發福利嗎？

“我想聽《Hero》、《Without You》、《When You Believe》……”

她是Mariah Carey的狂熱歌迷，第一次聽到周一航唱《Hero》時驚為天人，立即把歌迷對偶像的愛投向了他，恨不得為他獻身生猴子。

“打住！”

周一航趕緊攔住她報菜名，“今天就唱《When You Believe》，其他的以后慢慢來。”

好嘛，別人點歌還知道給點歌費，您倒好，白嫖還凈挑高難度的姿勢！

英文歌同樣也是周一航的一個標簽，一來是因為有很多經典作品他非常喜歡，也非常適合在舞臺上展示超卓的唱功；

二來不管是小資還是崇洋媚外，自我標榜不媚俗的人所在皆有，二十年后同樣也比比皆是，這類人群如果能善加引導，會是非常中堅的粉絲群，購買力崗崗的！

雖然外表典雅，蔡小姐骨子里依然繼承了祖輩雷厲風行的性格，決定行程之后就干脆利落地執行。

港島離星城不過區區幾百公里，所以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她已經和侯大師坐在歌廳里看演出了。

她是第一次進歌廳，現場火熱的氛圍讓她有些意外。

和京城、港島的演藝酒吧風格截然不同，有點像國外的紅磨坊、百老匯，但又不完全一樣，更有人情味和煙火氣的樣子，更接近于小奶奶說過的建國前的戲園子。

怪不得那位“大家”選擇在這里出道，這種超近距離接觸觀眾的演出，確實是非常考驗演員的實力，他這也算是大隱隱于市嗎？

雖然在國外留學生活多年，但因為兩個奶奶一個是傳統文化的擁躉，一個是洋為中用的體行者，所以她的中文不但沒有落下，詩詞歌賦同樣也沒少背。

周一航出場時，觀眾席里一陣小歡呼，看得出來人氣很高，對一個夜場的夜場歌手能有這樣的影響力，蔡小姐頗感新鮮。

然而很快她就沒時間走神了，完完全全地被周一航的歌聲吸引住。

如果說侯大師還只是以神奇和神秘見聞于華人圈層，那么她出身的家族，雖然低調聲名不彰，但無論國內還是海外，都有著實打實的影響力。

《When You Believe》這首歌她當然聽過，而且還在兩年前的奧斯卡頒獎禮上，聽過原唱兩位天后的現場演繹。

關于那兩位天后，她曾經同意評論家的說法，她們就是這個時代的兩座大山，那種水平的歌曲演出，幾十年后也很可能無法超越。

然而今天，她感覺自己的這個觀念隱隱要顛覆。

不同于侯大師在這首英文歌里只聽出了周一航的好嗓子，她卻從中聽出了超高的技術含金量。

她忽然覺得靈魂樂這個命名真是恰如其分的精準，周一航真的觸碰到了她的靈魂深處。

他真假虛實變幻莫測的歌聲，顯現出超強的聲音控制能力。

豐沛的音量和轉音技巧，又是她生平僅見的恰到好處。

副歌時高音的輝煌壯麗，像是自帶特效，感覺整個人都在發光，讓人既想膜拜，又有一種流淚的沖動。

大海一樣的聲音起伏澎湃，聲線里又有種獨特的顆粒感，研磨包裹著聽者的心，讓人心甘情愿地沉湎其中，欲仙欲死！

如果不是前面的鋪墊不夠，導致這種靈魂的沖擊過于突兀，她險險就流下淚來。

第一首歌就拔高到這樣的程度，那下面……

所幸侯大師的一萬元點歌費讓蔡小姐的情緒得到了一個緩沖，主持人恍如昨日重現的大型認爹名場面，那佯裝下里巴人的市儈，讓她忍不住莞爾一笑，讓附近一些偷眼斜覷她的觀眾，心跳都停了一拍！

《大宅門》、《打虎上山》昨天的原樣葫蘆再來一遍，照樣是挑翻房梁的高音，照樣開口就是碰頭彩，照樣一句一個好，照樣炸翻全場！

不同的是周一航夜里現學現賣的身段今晚終于派上了用場，動作剛健利落，眼神犀利果斷，不完全是戲曲中的動作，還有一絲武術的寫意灑脫，看得侯大師哈哈大笑得意無比！

蔡小姐忽然明白了小奶奶說過無數次的“從前的味兒”……

周一航的京劇唱的確實不是一板一眼的規整，但卻有著她從未見過的感染力，像他的年紀一樣透著勃勃的生機，鮮活而昂揚。

觀眾固然被撓到了癢處的舒爽，他自己也是如魚得水般的歡暢，臺上臺下互相成就、相得益彰。

對呀，歷史上的那些大家，在成角兒之前，哪有那么多的規矩，還不是想怎么唱就怎么唱，怎么舒服怎么唱。

既然是養家糊口的技能，當然一切就要盡心表達，而不是高高在上地以藝術家自居。

但偏偏就是這樣從真實的生活中成長起來的演員和作品，才是最高級的藝術。

就周一航這種老天爺追著喂飯的天賦，在哪個時代都是當之無愧的大家！

蔡小姐嘆服不已……

以她的家世，小時候自然不會想著靠讀書來改變命運，但諸般功課的學習，依然一點也不輕松。

琴棋書畫，那不是大家閨秀的必備素養嗎？！

小時候，奶奶不知道從哪里聽說芭蕾舞能讓女孩子長身高，就為她請了一位俄羅斯專業舞者做家教，順便再學個大提琴應該也是相得益彰吧？！

那個時期的國內家底微薄積貧積弱，從科學到文化藝術，很多人都篤信外來的和尚，奶奶這樣的選擇也無可厚非。

等到年紀稍微大一些，小奶奶在國外思孫心切，暑假寒假定時去膝前陪伴就成了常態。

小奶奶身在異國，反而更鐘情傳統，平時在家里穿旗袍唱京劇，心愛的小孫女自然也難逃她的“荼毒”。

這邊兒天天說英文，要是不留神把小孫女養成個外黃內白的香蕉人，那罪過可就大了。

唱念做打統統練起來，一聲念白，一個亮相，什么時候也跑不了根兒。

剛開始還不明顯，頭幾年進步飛快，人見人夸。

后來慢慢的就不對了，兩股勁兒老是在互相別著，潛意識里漸漸開始打架。

《四小天鵝》里不知不覺有了點花旦的活潑，《叫張生》的小碎步怎么老想立腳尖呢？

至于大提琴……這么說吧，讓當時的她拉《瀏陽河》肯定比拉勃拉姆斯更地道！

問題是如果拉《瀏陽河》，干嘛要學大提琴呢？是二胡難聽還是古箏不香啊？

蔡姑娘想起她的藝術學習生涯就忍不住一包眼淚。

苦沒少吃，功夫也沒少下，基本功嘎嘎扎實，別人看起來也似模似樣的，但明眼人都知道，跟真正第一流的人物相比，自己的差距就在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細節！

罷了，反正以她的身份，也不可能去當演員，就當個票友業余愛好得了！

從此她一直懷疑在藝術上的融會貫通是個偽命題。

號稱精通三種唱法的歌唱家她也認識幾個，個個臺上慷慨激昂，臺下她聽得一言難盡無動于衷。

沒想到，今天被周一航硬生生地給上了一課！

他唱的英文歌，那種起源于布魯斯黑人靈歌的Soul，是怎么能做到那么深入骨髓呢？

作為亞洲人，在她想來這應該是移民兩三代、徹底融入歐美社會的人才有這樣的音樂思維吧？

文化毫無疑問是有門檻的，如果只是簡單的模仿，就像是外國人說相聲，我們會鼓掌表示支持，但你真的會覺得好笑嗎？

黑人也可以唱Beijing Opera，不勾臉就可以演包公，但會有人覺得那個《鍘美案》地道嗎？

然而今天真是長了見識，周一航不但英文歌帶著一些莫名的黑人腔調，京劇更是有著DNA里的血脈認證。

哪怕也許會有行內人覺得一些細節不甚考究，但卻沒人會覺得這不是一家人、親兄弟！

周一航在臺上一眼就看到了那張端凝的臉蛋兒，就像燈火闌珊處的倩影，無聲無息卻有種靜悄悄的動人。

不對，她縱然安坐不動，也像是自帶發光體，又像黑洞般吞噬周圍的一切目光，以至于讓他都忽略了對方的服飾妝容，只看到石破天驚般的美麗。

她的氣質有點像是葉青凝的升級版，卻絕沒有那種鄰家的親和，而是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貴，縱然坐在密密麻麻的觀眾席，也依然能感覺到她和人群的疏離。

就像一位公主哪怕在與民同樂，給人的感覺也是恩賜！

周一航用了演員的最大修養才能不把目光一直盯在那張臉蛋兒上，才能保證自己正常的演出水準。

一定是最近太饑渴了，周一航暗暗為自己辯解！

兩首京腔京韻的作品結束，按說應該換一種風格了，但周一航看到那個姑娘入神的樣子，就決定再加一把火。

啥應該照顧全場觀眾，群眾藝術不應該為個人服務？

但凡侯大師不是個胖老頭兒而是個大美女，周一航分分鐘告訴你他能怎么添！

而且咱不是會忽悠嘛，今天就來個京劇專場怎么樣？

這叫保護文化遺產、推廣傳統藝術！

得嘞，先致敬四大名旦，反串唱幾句《霸王別姬》給大家嘗嘗！

“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里……出帳外且散愁情……”

轟……臺下觀眾又雙叒叕沸騰了，他們都是第一次聽到周一航唱女聲，對他偶爾不間斷地制造意外，大家驚喜又埋怨。

就蠻逗霸，這個伢崽不但會京劇，而且居然還會唱女聲，他到底還藏了多少法寶？！

沒有伴奏，完全清唱。

看著臺上那個干干凈凈一臉陽光的年輕人，唱到“切散愁云”的高音處，單手持麥遠遠地拉到小腹處，聲音依然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里，所有人的下巴仿佛集體脫臼，震驚到極處反而不會再有歡呼，群體默然表演目瞪口呆。

嘶，這就是傳說中的聚氣成絲吧？！

不懂聲樂總看過武俠小說，好多人忍不住就會這么想。

蔡小姐差點沒跳起來，這段梅派的代表作她當然也會，小奶奶當年承蒙梅大師手把手地教導過，后來又手把手地教給了她。

但她的聲線偏軟糯，無論如何也沒有周一航這樣明亮、剔透、華麗的假聲。

話筒拉到小腹，唱腔依然聚而不散，這分明就是聲音凝練到了極處……

而且明明有足夠強大的氣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浪費，更沒有賣弄氣息去沖擊聲帶，放大音量，而是如同微風吹過帶走落葉飄零，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

什么叫繞梁三日？？？

蔡小姐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陣一陣，徹底麻了！

明明臺上是一個高大健壯的小伙子，可她看到的分明就是當年轟動世界的絕代名伶！

一般來說，假聲太過漂亮就會影響真聲的表現，反之亦然。

所以，蔡小姐料到周一航老生、花臉應該唱的都很出色，就是老旦，因為表現的是老年婦女的形象同樣是唱真聲，他應該也沒問題，但這青衣的唱腔一亮出來……

她可太知道這有多難了，生、旦、凈、丑，任是哪一功，都值得人鉆研一輩子，他居然樣樣拿得起放得下，而且還不是浮皮潦草，單以唱功而論，這就是超一流的水準！

技近于道，再上升一個層次，就不只是“大家”，而是“大師”了……

再看看旁邊的侯大師，同樣一臉懵逼，看來也是剛剛知道周一航的這手絕活兒。

盤道盤了一晚，終于還是沒有摸清這小子的底細，老侯也是醉了。

別人有點什么本事，都恨不得傳揚的全世界都知道，周一航的這份沉穩和定力，讓他欽佩又得意——不愧是我看好的潛龍！

周一航心里暗笑，就是要讓你一層一層地剝開我的心，讓你發現，讓你訝異……

說相聲都講究三翻四抖，最大的包袱怎么能輕易抖出來呢？

一旦機會合適甩出來，那就是王炸的效果，一定會讓你鼻酸，讓你流淚，讓你恨不能擁吻獻……打住，老侯就算了！

……換他身邊那個姑娘來還差不多！

那就再來一棍子徹底打死！

上臺前已經把譜子分給樂隊，注意事項也都叮囑完了，《坐宮》音樂走起！

《坐宮》是京劇名段，尤其是其中楊四郎和鐵鏡公主的一段西皮流水和快板對唱，不但是久唱不衰的經典，就連京劇小白也能無門檻欣賞。

周一航一人分飾兩角，老生和旦角無縫切換，句句趕板垛字，恰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尤其是最后著名的“叫小番”，原詞是“站立宮門叫小番”，最后的“番”字在原有的調門兒上突然拔個高腔，稱為“嘎調”。

這三個字常常作為評價楊延輝整出戲演出水平的重點，這個“嘎調”唱不好，這出戲就算是“栽”了。

周一航當然是鉚足了精神，意氣僨烈、慷慨激昂，一個F5的高音又高又亮、尖中帶鈍，聲壓籠罩全場，。

如果說周一航的轉音大法是花式虐殺，這個硬核高音就是吊打一切假把式，不服就干的悶殺！

把前面大段快板對唱烘托的熱烈氣氛一下子推高到極致，滿場叫好聲如山呼海嘯一般……

裝完逼就跑，留下全場的賢者時間。

反正下面老詹的雜技還有多少人看他就不管了……按照賽蓮娜的身材，還是會吸引一些人的關注吧？！

跑場結束，周一航又看到兩條未讀信息。

一個是侯大師，邀約明天聚會，有朋友要為他介紹；

一條是賽蓮娜：

“親愛的偶像，我很快合約結束就要回國了，你不想請我喝一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