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盞美酒浸衷腸,乘醉聊發少年狂。風流多被風吹散,豈獨一人欺霸王!
賓主興盡之時,天光早已破曉。
送走貴賓之后,洗漱完畢后的侯大師依然神采奕奕。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傳說中那樣練過純陽功,雖然沒有孩子,但他的身體一直保養的不錯。
一夜宴飲,他的臉上絲毫不見疲態。
看了看時間,已經將近早上八點,按照那個人的自律,肯定已經起床了。
再說因為這件事打電話,無論如何也不算打擾。
電話很快被接聽。
“早上好,侯大師!”
一道清冷的女聲似乎微帶訝異,卻又不是太以為意的樣子。
這么早打電話本來就略嫌冒昧,侯大師沒有客套,直奔主題:
“蔡小姐,您前一陣兒跟我說過的事,我找到了一位大家,或許老夫人能喜歡!”
“哦。”
清冷女聲立刻專注:“是京城或者滬海哪個團里的老先生嗎?”
“都不是?!?
侯大師很自豪:“我現在星城,是這里的一位年輕人,一個票友!”
票友?
那就是業余愛好者了!
但什么樣的文藝發燒友能當得起大家的稱謂呢?
對面更好奇了,但聲音反而愈發沉靜:
“具體怎么回事兒?您仔細說說!”
侯大師深吸了一口氣,斟酌著開口:
“一個今年剛畢業的大學生,現在每天晚上在星城歌廳里唱歌,出道不到兩個月,即如日中天,當前已經是湘南乃至全國夜場里公認的第一把交椅!”
“而且能唱善寫,目前已經問世的兩首歌,業界評價都很高,并且風格迥然不同?!?
“他沒有梨園師承,唱京劇全憑聽老前輩的錄音學習?!?
“所以他無門無派,唱法很雜。但不管什么戲,到他那里都是舉重若輕,同樣都能演繹的攝人心魄!”
“天賦悟性更是驚人,一點即透,一通即精?!?
“我昨晚點撥了他幾下身段,現在表現出來,已經不亞于別人的十年之功了?!?
“如果放在解放前,他一定是個能開山立柜的大家!”
能被無數人尊為大師,侯大師自然也非等閑之輩。
憑借一些古老的相術,和人情練達的閱歷,他私下里自認為最擅長的還是觀人。
周一航雖然方方面面表現的都很謙和,但他骨子那種重生者獨一檔的心態,那種上帝視角、眾生皆醉我獨醒的灑脫,那種我永遠不會錯的無畏自信,在他的眼里就像夏夜里的螢火蟲一樣醒目。
更難得的是,才華橫溢的人他見過很多,其他像周一航這么自信的人,往往伴隨的就是目無余子的狂妄。
而周一航卻始終綿里藏針,給他的感覺既有儒家的中庸,又有佛家的悲憫。
對此他的理解是人中龍鳳、君子如玉、少年早慧、宗師風范!
真以為他對誰都是傾蓋如故、折節下交的嗎?!
侯大師還是忍不住感慨,一時心情激蕩又說了句黑話,把原本想說的“開宗立派”,說成了“開山立柜”。
那不成綠林好漢了嗎?反正就是當老大的意思,都是昨晚跟周一航對唇典的后遺癥。
好在蔡小姐聯系前后語境,聽懂了他的意思,并不以為忤,反而對侯大師的鄭重回以同樣的慎重。
略一沉吟,又多問了一句:
“那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這句話稍微有點越界,基本情況剛剛不是已經介紹半天了嗎?
其實是在問侯大師,以他的玄學功力,有沒有看出點什么。
雖然不是太講究這些,但這不正好對面是大師嘛,寧可信其有吧。
用長輩的話說,這叫有棗沒棗三桿子!
侯大師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雖然從不對外標榜,但《麻衣相》、《水鏡集》什么的,確實倒背如流。就算是江相派的秘傳,他也機緣巧合學過一些。
毫不含糊地就擲出了自己的上上簽:
“虎豹之子,雖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氣;龍章鳳姿,雖未麟羽,已見九天之奇!”
喜歡神神叨叨的人太多,俺老侯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也是背過一些文言文的,不然憑什么被那些人奉為上賓!
蔡小姐有些錯愕!
自打認識侯大師以來,聽他說的最多的就是一些怎么解釋都說得通的模棱兩可的話。
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語焉不詳,問就是天機不可泄露,聽不懂是你緣分不到!
偏偏事后還都能自圓其說,讓人也拿不準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法力。
也有人在做重要決策前向他請教,然后按照“悟到”的真諦去行事……
還真有賺到大錢的,而后大肆宣揚,重金酬謝,這也愈發助長了他的神秘!
蔡小姐是在長輩家里認識侯大師的。
一直看不太懂這位到底是個大師還是騙子……
明明沒什么文化卻極有豪氣,明明沒什么錢卻把別人酬謝的重金都資助回了家鄉,她們家反而是不方便捐太多款的,所以對侯大師也不乏敬意,后來就依照祖籍敘了老鄉!
近年來那個長輩春秋日高,漸起桑梓之念,可她的身份又不方便回到內地。
長輩是真正的大家名媛,年輕時留下的照片,摩登的她都覺得驚艷。
老人家年輕時還是個著名的票友,正經給梅先生敬過茶的(拜師)。
這些年也一直沒有放棄摯愛,偶爾自娛自樂,偶爾有國內的名家出國訪問演出,有機會時總是邀請小聚,她小時候就沒少看到過那樣的場景。
眼看今年又快到了老人家的生日,還是大壽,自己就想給她辦個堂會,熱熱鬧鬧的以慰思鄉之情。
別的還好說,就是請演員犯了點兒難。
老太太極為挑剔,又是從京劇最巔峰的時代走過來的,當年的名角兒幾乎都去過她家里獻藝,什么樣的場面沒見過。
對近年來涌現出的很多知名演員,她很多時候都不置可否,偶爾只會跟寶貝孫女悄悄嘀咕一句,說什么“過于規矩了,不是以前的味兒”!
蔡小姐耳濡目染,小時候也跟著老太太學過幾年戲。
雖然礙于種種原因,沒有取得什么大的成就,但絕對不是外行,卻也始終沒搞明白“以前的味兒”到底是什么味兒!
原本想著侯大師見多識廣,三教九流認識的人多,就順口托付了他一句。
沒想到,居然聽到他如此清晰地給一個人下斷語,難道還真有可能是個驚喜?
能讓他如此贊譽的人,應該……不俗吧???!?。?
她這次沉吟的時間有點長,侯大師看不見她的表情,拿不準她的想法,又主動開口道:
“這樣吧,我這里有他的錄影。您給我說個地址,我馬上郵寄過去,您先看看再說?!?
蔡小姐及時回過神來。
“不用了?!?
稍微停頓了一下,“我也有很久沒回過老家了,剛巧這兩天有時間,正好回去收拾下老宅子。”
“也順便去看看您說的那位年輕——大家!”
聲音里難得地微帶笑意,似乎是覺得稱呼一個剛畢業的年輕人為“大家”很好玩兒。
掛掉電話,侯大師微微一笑。
那姑娘雖然身份尊貴,但這方面的見識到底還是少了些。
藝術這東西就是最不講理的,從業資歷和專業功力從來都不是水漲船高。
天分不夠,跑一輩子龍套的人多的是。
天資聰穎又能勤學苦練,十來歲火遍半邊天成為名角兒的孩子,同樣不勝枚舉。
要不怎么以前怎么那么多六歲紅、七齡童呢?都是少年得志的典范!
他很期待這位大小姐看到周一航演出時瞠目結舌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