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痕跡
- 諸天剪輯:幀幀都是名場面
- 明明有天意
- 4051字
- 2024-03-12 11:17:42
寒冷的天氣將人逼入門后,城內城外,一片坦蕩如坻.唯有狂風漫卷白雪,冷寂而空茫.
黑色的大氅裹住了修長的身軀,孤獨的來人似乎并不習慣走雪地,速度很慢,卻顯得安靜而從容,如同冰下靜靜流動的易水.
風里隱約有撕裂的號叫,還有異常的怒罵.獨行者眼神一凝,陡然加快了速度.
“他媽的我讓你跑!你的錢呢?”一個彪形大漢揪著眼前一個瘦小老頭大吼--怎么看怎么不協調.
“小老兒哪里有錢,還請饒了小老兒這一回...”
“你老不死的居然敢騙我!不拿錢我就拿你的命!”
“但是你也要告訴自己,你的命比別人更容易丟掉---比如現在.”
一道冷光從袖中流出,一掠而回.看似沒有什么傷害,那個大漢卻捂著手腕痛號起來.
那一劍,已經斷了他的手筋.
“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狂風吹開了獨行者的黑色斗篷,白色廣袖里修長蒼白的手握著劍,冷淡的眼神里有隱約的厭倦.
“滾.”一聲極低的聲音,從他唇邊滑落.大漢仿佛得了什么救贖,狼狽而逃.
“多謝大俠救命之恩.”矮小的老人磕下頭去,“求知大俠尊名.”
“…”裹緊黑色斗篷,獨行者漠然地從他身旁走過,仿佛一個幻影。
“大俠……”老人抬頭,卻聽見極低的兩個字。
“原來……原來你竟是……”
沒有回答。獨行者飄然而去,輕如飄雪。
薊城。
白雪空掩繁華,其實一切都不過過眼云煙,只此一瞬便再無交集。
鶯歌燕舞,有衣飾華麗的舞女獻舞,有鶯啼燕囀的歌姬淺唱低吟,衣香鬢影,全然不似平常館驛。黑袍的獨行者在這一片浮華中,顯得那樣格格不入而又黯然。
“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云旗。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九歌--少司命》?”獨行者微微一驚,仿佛想起了什么,微微嘆息。
“你是什么人?”一個燕國服飾的士兵攔住了他。
他微微皺眉:“帶我去見荊軻。”
“你是誰,敢這樣對我說話!”士兵揚手剛要叫人,忽然看見面前的黑衣人手動起來。接著他就不能再動,連話也說不出口。
“得罪了。”
出手制住那個士兵,黑色的斗篷掠過華麗的欄桿,向賓席走去。
一路上,不時有幾個衣著艷俗的女子經過,險些撞到他身上。他厭惡之極地皺眉:荊卿這家伙,什么時候變得如此惡心了。
“荷衣兮蕙帶,倏而來兮忽而逝。…..”
心不在焉的聽著歌曲,荊軻有些煩亂的敲擊著眼前的桌子。怎么還沒來……以他的身手應該不會遇到什么難題的……還是他根本就不想來?
“夕宿兮帝郊……”
“君誰須兮,云之際?”有人在他背后說了一句。
一只手突然按在了他肩上,毫無力度卻不容質疑。荊軻一驚,下意識地發力躍起,手指點在了對方的頸間。
“不用這樣打招呼吧。”來者毫無反抗,只是微笑著說了一句。
“你是……”荊軻放下了手,仔細的看著眼前的人。
“還認不出么?”來人無奈地哀嘆,抬手拂落風帽。
微微有些蒼白的臉,眉目細長,黑發在頸后束起。身材修長而高大,寬肩窄腰,卻顯得有些瘦弱,像是剛剛經歷過少年抽條拔節的階段還尚未長成。渾身從內而外透出清朗冷峻的氣息,然而當他微笑的時候,仿佛周圍的暗色都亮了起來,安靜而溫和。
室內光線昏暗,然而荊軻還是認出了那熟悉的容顏。
“阿聶,是你!”
重逢的兩人沒有看見,當荊軻喚出對方名字的剎那,一旁席位上坐的那個男子忽然閃電般的轉過眼,有雪亮的光閃動.
那樣異常的眼神.
可惜久別重逢的人沒有察覺.
歌舞依舊,卻隱隱有了一絲殺氣.
薊城,荊館.
抖落身上的雪,劉光站在庭前,伸手接了一片柔黃的花瓣.修長的手指隨意畫出了一個淵字。
“這是什么花?看起來很眼熟.”
“你問我我問誰?不過秦國沒有這花吧?”
“沒有.”劉光轉身,將殘花隨手彈入虛空,“你在太子丹這里怎么樣?看起來還不錯.”
“何止不錯,好的過分了.”荊軻聳肩,“你怎樣?”
“還好吧,至少沒有被嬴政懷疑意圖.平日就是陪他一起練劍.嬴政也知道鬼谷派的門規,沒有讓我教他什么.”劉光猶豫片刻,忽然笑了,“我差點忘了...你肯定要問麗姬如何吧?早就知道你非把我拽來肯定有目的.”
“什么都瞞不過你,”荊軻笑道,“當然這是次要的,還有其它的事情.”
“其它的?”劉光有些意外,“這么快就變心了?”
---比麗姬還快啊...他猶豫剎那,還是沒有說出口.
荊軻沒有察覺異常,正忙著解釋:“...胡說什么,是刺秦的事...”
“你再說一遍?”劉光回過神,卻只聽見后半句.
“刺秦.”荊軻壓低聲音,表情難得的嚴肅,“太子殿下定下的計劃,如今已經策劃三年有余.”
“刺秦?”劉光大驚,“你瘋了!秦王不能殺!”
“我原以為,你會支持我的.”荊軻的聲音低落.
“你怎么會這么認為...”劉光苦笑,“如今天下能否平定,關鍵就在于嬴政,稍微清醒一點的人都明白---太子丹垂死掙扎,你還要跟他一起瘋?”
“阿聶!”荊軻不滿,“別說的那么難聽,你不明白.”
“明白什么?”劉光有些疑惑.
“太子把他真正的意圖告訴了我.”荊軻的手指敲打著桌子,“那天你找到我時,我旁邊那個人你注意了么?”
那個人?...劉光暗自回憶,卻想不起那人的面容,只能記起他身周那樣強大詭異的氣場.
“那么暗怎么看得清?”劉光搖頭,“只是,那個人的怨念似乎很重,絕不是一般貴族.”
“不錯,”荊軻松了口氣,“那就是燕太子丹,你的讀心術沒有白學.”
“是又怎樣?”
“太子的女兒才兩歲多,他不想讓她那么早失去父親---你知道,一旦秦國打敗燕國,王室男子十歲以上都要處死.”
“是有這條規矩,”劉光忽然覺得一陣劇烈的頭疼,似乎有什么在沖擊著思想深處的某種禁錮試圖掙扎而出.
失父?...自己怎么回憶不得這段記憶?...
“所以太子要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嬴政,你...明白嗎?”荊軻有些遲疑,問.
“呵...政客的話你也信.”劉光揉著額頭,冷笑.“荊卿,你太天真了.”
疼痛一剎而過,劉光揚眉而笑,淡淡的說:“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必然阻攔.”
沉默.
許久,荊軻無奈地笑了.
“早知你會這么回答.”荊軻低聲說,“其實,我也沒打算讓你幫我,因為我想你一定會反對.”
“既然已經計劃三年,早該已經箭在弦上,我的反對能有什么用?”劉光嘆息,“如若我早些知道,一定會阻止你...至少不會讓你踏上這樣的不歸路.”
“但已經太晚了.”荊軻淡淡地笑,“阿聶,謝謝你,有你這樣的朋友,我很幸運.”劉光一言不發,只是拍掉風雪吹來的一片殘花,然后突然愣住.
“怎么了?”荊軻問.
“這是...”劉光輕輕摩挲著那瓣殘花,柔黃色的花瓣上,那個新鮮的“淵”字清晰可辨.
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動,指間簌簌灑落柔黃色的碎片,如一捧破碎的心.
風雪茫茫.
這宕蕩荒謬的世界...還有誰真正找得到方向.
或許,從來沒有.
燕國東宮.
燕太子姬丹檢視著各方傳到的情報消息.他的信息來源小至街頭巷尾,大到各國內政,甚至秦國內部也有他埋伏的暗線.昔日秦國為質多年,好歹也有幾許人脈,如今舉大事,總算是都派上了用場.
只是...有時情報也并非無所不得.比如前日那個來找荊軻的黑氅男子,一眼看去便知不但年輕而且身份非凡,然而隱在風帽下的眼瞳卻深得看不到底.這樣力量強大卻深不可測的人才是最危險,對計劃最不利的.
想到計劃,姬丹心里緊了緊,招手喚來一個幕僚,讓他去探探虛實.
不一時,幕僚返回報告:“太子殿下,卑職已問明那個人的身份.”
“他是誰?”姬丹放下公文,急問.
“此人名叫劉光,趙國榆次人.劍術高明,在江湖上有劍圣之稱.但是...”幕僚猶豫一剎,還是說了出來,“兩年前此人突然失蹤,至今才重現江湖.”
“他的師承可曾探到?”
“劉光師出鬼谷派,即縱橫家.”
“好了,你做得不錯,先下去吧.”
“屬下告辭.”
幕僚退下后,殿中又回到了一片死寂.燕太子執簡默默地讀,享受著這樣難得的空閑.
“太子殿下,有密函送到.”
“呈上來.”無奈地放下女兒的稚筆,從侍從手里接過一卷密密封死的黑色帛書,不禁眼神微微一變.
“退下.”他揮手,侍從默默退下,關閉殿門.
燕太子細細俯讀文字,額前微有冷汗沁出.
燕國文字無聲宣告著來自秦國的虛實.
“臣拜奉太子殿下:今嬴政獨寵麗姬,且麗姬有轉意之舉,似與嬴政心許.此事有關大計,故報之.另有秦之內侍劉光于三月前告假,似往本國去.劉光者,天下名劍也,萬望太子小心.臣再拜殿下,兼祝無恙.”
回想起荊軻對那個男子的稱呼,姬丹暗暗點頭.看來這個人就是兩年前失蹤的劉光.如此說來應該是荊軻的朋友.
然而再讀二遍,發現了端倪:秦之內侍?
黑色絲帛陡然落下,太子丹不禁狠狠拍案,怒上心頭:連秦國內侍都找來了,這個荊軻也不怕事情敗露嗎?究竟想干什么!無論這個劉光有無危險,必須盡早將其除去!
但是荊軻那邊...又要如何收場?掃了一眼密函,太子眼中忽有極冷的光閃出.
荊軻是關鍵...必須利用他...
但是...
“丹,怎么了?遇到難題了么?”回到后宮,太子妃看出他的心事.她一向懂他,自從背離陰陽家愛上他之時,就一直懂.
“計劃出了問題,”接過妻子送上的茶,姬丹道,“月兒呢?”“這么晚孩子早就睡了.”太子妃坐下,“出什么事了?”
“馨,你能不能幫我解決一個人?”太子低聲問.
“殺人?”太子妃大驚.
燕國的冬天,是其它地方都無法比擬的純白.那樣純粹的白,足以將一切血色殺機掩埋.
劉光有些無聊地隨意拍打著闌干.這幾天沒有下雪,灰白的天空中露出了慵懶的陽光,空氣里也有了絲絲縷縷的暖意.然而,這漫長的冬天,其實并沒有過去.
劉光抬眼看見荊軻的影子在對面廊間過去,似乎是剛把一個來訪者送走.難道荊館整天都人來人往的?...
劉光皺眉,這樣怎么可能靜下心來練劍?
荊卿...你似乎變了.
心里微微一沉,不禁看了那個來訪者一眼,頓時驚住.
熟悉的氣息...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沉重的過去...
誰!究竟是誰?!
顱中忽有極其強烈的疼痛刺出,前日聽見失父之詞時的那種疼痛!
不...我到底忘記了什么?...
那些凌亂的碎片...又是什么...
“阿聶,你怎么了?”荊軻的聲音忽然響起,疑惑.
“我...我沒事...”疼痛悄然消失,劉光連忙回答.
一個劍客是不應該有不該有的記憶的...他暗暗警告自己.
“沒事就好.你有時間嗎?”
“干嗎?”劉光頓時提高了警惕.
“比劍啊,在赴秦前你答應過我的.你忘了?”
“怎么會,”劉光松了口氣,“你既然向我挑戰,我怎么能不答應?”
“那,走吧,你一定贏不過我!”
“那么肯定?算了吧,哪次不是我把你制住.”
“老規矩,你不用百步飛劍,我不用五步絕殺.”
“知道啦,羅嗦.”
兩人說笑著走向后苑.劉光的笑容里,卻有滄桑的痕跡.
或許終其一生,此時無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