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蛇姬讓你看到了什么？”

劉光苦笑。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他。

“什么都沒有。”她不回身，道。

“我不喜歡有人對我撒謊。”身后傳來低沉的聲音。她聽得出來，衛莊生氣了。

“……我只是看到了以前的事情……”這慌撒的，也太沒水平了，連劉光自己都不信。她干脆加了一句：“衛莊大人還是去看著麟兒吧，那孩子可不簡單。”

身體突然被猛地扳了過去，衛莊的手捏得她的肩生疼。劉光是第一次這么近地看到衛莊的憤怒。銀色的眼眸里射出的怒火，幾乎要讓她窒息。

“麟兒有白鳳看著。”衛莊一字一句地道，“我，只要看好你就行了！”

劉光終于無法再忍下去了。她一把推開衛莊，大聲道：“我不能把自己交給你了！所謂的‘至陰至柔之體’，指的就是——”

衛莊飛快地捂住她的嘴，低聲替她說出了那四個字：“童女之體。”

劉光睜大了眼睛——他，怎么知道？不，應該是，他既然知道，又怎么會接受那個婚約？！

衛莊放了劉光，盯著她的眼睛道：“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準再這樣了。”

“……是。”聽到這話劉光不知要作何反應，只得訥訥回答。

衛莊轉身，大步走回營地。

就是因為他太快的轉身，劉光沒有看到衛莊微微露出的寵溺的微笑，衛莊也沒有看到劉光在那一瞬間流露出的深深的失落。

他一點兒都不在乎。自己能給他多少，他真的，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衛莊大人，在你心里，我就這么無足輕重嗎？既然如此，為什么，那個夜晚要用那樣的語氣對我說，不要背叛？

劉光緊跟在衛莊身后走回。她決計不在臉上表露出任何失落來——衛莊想要她做的事，她一定會做到，不管那是否會讓她覺得傷心。

一回去就聽到白鳳的怒喝：“別說了！”

劉光驚訝地一看，白鳳滿臉怒容地瞪著麟兒，后者則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這是怎么了？她還從來沒見過白鳳這么氣急敗壞的樣子。不過，見劉光和衛莊回去，麟兒也就立刻噤聲。她說的最后幾個字音模糊地傳到劉光耳中，卻見衛莊眉頭一皺，隨即輕蔑地笑了。

“自由？”劉光聽到衛莊低聲道，然后對氣哼哼地坐在樹上的白鳳道，“白鳳，不是讓你看好麟兒嗎？別坐在樹上！”

“哼。”白鳳把頭一擰，顯然沒有挪位子的意思。衛莊走到樹下，忽然拔出鯊齒，“唰”地一道劍氣就把樹枝削斷。白鳳一驚之下，伸手在樹干上一撐，飄然落地，一臉怒火地盯著衛莊。

“我警告過你，收起你的少爺脾氣。這點兒事情都做不好，還真是丟你父親的臉。”衛莊輕蔑的語氣讓劉光吃了一驚——新鄭城破后，他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故意在白鳳面前提起白鷂，還是用這樣的語氣。

白鳳在聽到“你父親”三個字后似乎想直接沖衛莊沖過去，一番對視后還是蔫兒了下來，悶悶地坐到麟兒身邊，把頭扭過去。衛莊也沒在說什么，給劉光使一個眼色，便坐到離白鳳麟兒比較遠的地方，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流沙是在鬧內訌。

劉光跟了過去，小心地坐下——衛莊今天，很反常。

“衛莊大人，真的就這么讓白鳳和麟兒在一起？”對于麟兒的心計，劉光深有體會。白鳳在刺客團長大，懂的是戰場上的生存之道，對人心的辨別絕對及不上在市井中長大的麟兒。她和衛莊才離開一會兒，白鳳就被麟兒激怒，真不知以后還會發生什么事。

衛莊靠在樹上，閉著眼睛，淡淡道：“不用擔心他。這一關，他遲早得過。”

是說人情關嗎？

劉光暗想著，也不再提出異議。她像往常那樣靠在衛莊肩上睡著，想著“童女之身”的事，怎么也無法像以前一樣安然入睡了。

一晃半月過去，一行人星夜兼程，終于在迎春開放的時候，看到了邯鄲的城墻。

他們在城門分別，麟兒被等候多時的趙國千葉刺客團接走。

在離開之前，麟兒看著白鳳，漆黑如墨的雙瞳，幾乎要把他吸進去：“白鳳哥哥，我離開之前，你能給我一個答案。”

答案？

劉光看看白鳳又看看衛莊。衛莊似乎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而白鳳面無表情地扭過頭，說：“對不起。”

“我明白了，這就是你的答案。再見。”麟兒說罷輕快地轉身，臉上，似乎有著得意的微笑，根本不像一個僅僅七歲的女孩兒。劉光永遠記得這一天，她看著麟兒被帶走。邯鄲很美，麟兒卻似被帶向了另一座丑陋的城池，萬劫不復。

幾人在屋里坐定，蒼狼簡單解釋了一下以前的事——原來，蒼狼的族人世世代代都是御鳥者的“引路人”。

專為那些尋找天山神鳥的御鳥者帶路。蒼狼年輕時跟隨父親為白鷂帶路，后來為白鷂的實力所折服，便跟隨白鷂去到韓國，成為鳳凰堡的一員，再后來就成了白鳳的侍衛。不過白鳳還很小的時候，蒼狼就因為某些原因離開了鳳凰堡，回到北方草原上，繼續與狼為伍。

“以前的事情先不提了。北方草原十分寒冷，我們只能在驚蟄后出發，就算是遇到什么意外，也能在神鳥回歸之前趕到樓蘭，然后在羅布淖爾湖畔舉行儀式。”

蒼狼似乎急于避開跟“以前”有關的任何話題，“雖然你們是漢人，不過有我和大個兒在，大單于應該不會為難你們——只要，白鷹你能證明你‘騰格里客人’的身份。”

神鳥，樓蘭，羅布淖爾，大單于，騰格里客人……劉光對這些詞完全陌生，而白鳳則是一副認真模樣，顯然早就從父親那里聽說了這些事情。只是，在聽到“白鷹”二字之時，白鳳皺起眉頭，道：“蒼狼叔叔，父親死后，我的名字就是‘白鳳’了。”

“白大人乃天之驕子，功力遠超普通御鳥者，最后也沒能逃出來嗎？”蒼狼言及此不無惋惜。

卻見白鳳眉頭鎖得更緊，道：“我父親，從來不會逃。去天山的事情我知道了，那個‘證明’要怎么做？”

“能呼喚蒼鷹遮蔽天空即可。”蒼狼忙恭敬道。

“小事一樁。你好好準備，我也要回去做些事情了。”白鳳言罷起身，稚氣未脫的臉龐上竟隱隱透著王者之氣，也不等蒼狼回話便走出客棧，甚至都沒有等衛莊和劉光。

衛莊看著白鳳的背影，微微皺眉。劉光也覺得，白鳳這樣子很不對勁兒。剛才他突然展露出來的王者之氣，隱隱地，令劉光不安。

“既然如此，我們也告辭了。”衛莊將臉上的不快迅速隱藏，起身拱手告辭。蒼狼以匈奴的方式撫胸一禮，道：“兩位大人慢走。”

“赤，練，走，好。”匈奴巨漢操著生澀的中原話道。

劉光笑。她突然來了興趣，說：“蒼狼大人，這個人的名字就叫‘大個兒’嗎？”

蒼狼一愣，本已走到門邊的衛莊也停下，面無表情地看著劉光。

“這倒不是……被放逐的人，又哪來的名字。”蒼狼道。

“哦。”劉光上下打量著巨漢，“他這體格，世上怕也無第二人擁有。不如叫他‘無雙’如何？”

“這……”蒼狼不知如何作答，無雙卻連連點頭。劉光也不多說什么，迅速轉身，心里一股莫名的高興便綻放在了臉上。衛莊微微搖頭，轉身領她走出客棧。一出去，剛才那小廝迅速迎上來，神色詭異地說：“白鳳公子說，他在城西荒地等兩位。”

劉光心里一驚，暗想：這個白鳳，從麟兒走那天起就不正常，到底是怎么了？

衛莊卻是一副“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淡然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劉光，我們走。”

劉光滿腹狐疑，還是緊緊跟上了衛莊。她有種預感，在出發去柱州以前，流沙會出點兒事。

衛莊似乎不是第一次來邯鄲，黑燈瞎火都走得很快。屋舍漸漸稀少，突然劉光覺得眼前一亮，抬眼一看，竟是白鳳抱臂高高站在一棟廢棄高樓的頂端，帶著一身月華，似染上不可侵犯的王者之氣，淡淡地看著他們。

對這種居高臨下的囂張態度，衛莊居然也不惱，反而抬頭帶著笑音問到：“你想說什么？”

“我要——”逆著光，劉光看不清白鳳的表情，只感受得到那雙藍色眼眸里透出的決然，“——退出流沙！”

少年的決心在四野空曠的黑暗中回蕩，與劉光，這無異于晴天霹靂——“你胡說些什么？”劉光急道，有意擋住了衛莊的路。衛莊對于白鳳那一系列奇怪舉動的縱容也是相當奇怪的，劉光懷疑，他就是在等著白鳳今天這一句話，然后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斬于劍下。

“我只是想要自由。”白鳳冷冷道。

衛莊將劉光拉開，直視著白鳳。劉光有些害怕地轉頭看衛莊，驚訝地發現衛莊臉上沒有憤怒，只有微笑，輕蔑的微笑。

“你真的相信，麟兒說的那種‘自由’？”他慢慢道。

“你偷聽我們的話了？”白鳳驚道。

“我只是聽到了她第一天對你說的幾個詞而已，剩下的，猜也猜得到。”衛莊眼里的輕蔑更明顯了，“可惜，那種自由是不存在的。”

白鳳似乎是被衛莊的輕蔑惹惱了，右手一抖，一枚飛鏢出現在他指間。

炎兒在劉光腰間不安地吐著信子。劉光顧不得安撫愛寵，一手搭在了黑蛇軟劍的劍柄上——如果白鳳攻擊，她就一定要搶在衛莊之前出手，否則衛莊對于白鳳的挑釁是絕不會輕饒的！

不想，她的手卻被衛莊堅決地按住了。劉光還道衛莊已經決定親自出手，急急地轉向他，只看到那銀色眼睛帶著令人安心的笑意——看來，衛莊還沒打算殺掉白鳳。

劉光低頭，退后。

“雖然有了白叔叔的內力，你想打過我，還差得遠。”衛莊緩緩道，“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哦？”白鳳拿著飛鏢的右手微微低垂。劉光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自由’是要靠實力來掙的，我不想以大欺小，你打過劉光，我就放你走。”衛莊語氣平淡，似乎在說一件與他不相干的事。

“衛莊大人？！”劉光大驚——她？對白鳳？連銀蛇姬都得在白鳳的攻擊下處于守勢，何況是火魅術才練到第一層的她？衛莊這是故意要放白鳳走嗎？

衛莊示意她別說話，轉頭看著白鳳，接著道：“你若是輸了，就給我待在流沙，怎么樣？”

白鳳一臉狐疑地看看劉光，劉光回以一臉茫然。他突然笑了，道：“好啊，什么時候？”

“驚蟄之前。具體的時間，就讓劉光來決定吧。”

“好。”白鳳看向劉光，眼里是滿滿的自信，“劉光……別讓我等太久。”言罷雙足一點，飄然而去。

偌大的城西，一瞬間似只剩劉光和衛莊兩人，安靜得可怕。

劉光呆呆地看著白鳳剛才站的地方，銀色的月光，竟有些刺眼。她無法相信，衛莊居然就這么讓她去跟白鳳決斗，不問她是否愿意，也不管她能否敵得過。

她很生氣。

“已經很晚了，我們也回去吧。”衛莊說著便走。

劉光沒動，有些話，必須說清楚：“衛莊。”

“？”衛莊轉身，微微皺眉。這還是劉光第一次叫他“衛莊”，而不是“衛莊大人”。

“你是不是，只是在利用我？”劉光下了很大決心才說，“你早就知道我不能成為你的女人，帶著我出來，是為了利用我的施毒能力，對不對？”

“噌”的一聲，鯊齒出鞘。劉光不知所措地握住了黑蛇，下一刻就被頂在脖間的鯊齒驚得不能動彈。

“看著我。”衛莊一字一句地說。

劉光被迫看著衛莊，銀色的眼睛里有面對敵人也不曾有過的憤怒。

“你剛才說，你不是我的女人？劉光，你明明知道我最恨的就是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