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小跖此話差矣，韓國可謂我大秦最好的朋友，助我大秦良多，怎可說是餿主意？”

“喂，你到底想不想聽啊！”盜跖強忍被打斷的不滿，“對他們來講不是餿主意是什么？”

劉光和甘羅相視一笑。涇河北岸的鄭國渠，綿延百里，引涇灌溉，長我禾黍，正是在韓人鄭國的幫助下修建的。不知旨在“疲秦”的韓王地下有知，會做何感想。當真是“為韓延數歲之命，而為秦建萬世之功。”

“小跖，你接著說罷。”劉光道。

“美人計唄。”意料之中的沒有看到一張驚訝的臉，如此俗套的招數，早就司空見慣了，“只不過，這次是賣，而不是送，他們打算在七國之內公開出售。”

“哦？這倒有三分新鮮。”甘羅莞爾，“他們可是想漫天要價？反正會感興趣、也出得起錢的，放眼天下也只有大秦。”

“對，還真被狐貍說對了，這樣既討好了王上，又賺了筆錢財，何樂而不為。”

“這……”劉光皺了皺眉頭，想了想父王的性子，雖然雄才大略，英武睿智，卻也性好女色，好大喜功，確實很有可能吃這個大虧。

“呵呵，公子不必擔憂。王上的想法豈會因區區一位美人而動搖，而這失去的錢財，不過暫存而已，最終還是會回來的。”

劉光點了點頭。蓋聶看向盜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話還沒說完呢！”盜跖果然發話了，“要就這么點事兒，我親自跑回來干嘛？”

“呵呵，倒是我唐突了。”甘羅作勢一拜，盜跖輕哼一聲，神神秘秘的說：“嘿嘿，我其實是從趙國回來的。”

“哦？小跖去了趙國？”

“對呀，我在韓國的時候遇到了趙國的探子，他正要回趙國稟告此事，我覺得好玩，就跟著他回去了。”

劉光不禁搖頭苦笑。蓋聶皺了皺眉：“擅離職守。”

“哼，我要不跑這一趟，怎么能有重大發現。”盜跖大剌剌的往椅子上一坐，慢條斯理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補充即將費掉的口水。

劉光倒也不在意，靜靜等著他開口。

“公子嘉對這個美女也很有興趣哦~~”

“小跖說笑了，據我所知，公子嘉不是這樣的人。”

“哦？”甘羅挑了挑眉：“這次倒要讓小跖為我解惑了，公子嘉想要利用這次事件，做什么？”

“哈哈，狐貍也有猜不到的事了吧？”盜跖喝了一口水，神色忽然一凝，沉聲道，“刺秦！”此話一出，屋內諸人皆是一凜。

刺秦……蓋聶心中一痛，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逍遙灑脫、暢快談笑的劍客，大笑，痛飲，劍舞，雪飛，豪氣沖云霄，但見那旌旗飛舞，白雪紛飛，寒徹入骨，卻侵不進酒肆內溫暖如春……

甘羅瞟了一眼蓋聶，眼中復雜之色一閃而過，復又看回盜跖，唇角輕勾：“他想偷梁換柱？”

“切……你怎么知道不是讓人混進隨從里。”幸好公子還是扎扎實實地吃驚了一把，不然太沒有成就感了。

甘羅笑而不答，只是留了個意味深長的眼光給他。盜跖撇撇嘴：“也不算偷梁換柱，反正韓國的美女也還沒選出來。趙國只要派個美女刺客，又讓她中選不就行了。”

“三晉本一家，要偽裝韓人，對趙人也許并不困難吧。”劉光嘆道，“此舉甚妙。如若成功，自可引起大秦混亂，無暇外侵；趙國也能趁機收復失地。即使失敗……”

“也有韓國做替罪羔羊。”

“呵呵，我看不僅如此。韓國懼我大秦，表面恭順，但內心不軌。如若被刺秦牽連，怕是容不得他不反目了吧。”

“甘羅說的是，此事斷不可放任不理。”劉光決意道，“小跖，你明日出發，務必探清刺客底細。”

“好的。”說罷，一拱手，瞬間就沒了蹤影。

“蓋先生……”劉光看了看蓋聶，欲言又止。蓋聶點了點頭，看不清表情，頎長身影緩緩消失在游廊彼端。

劉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呵呵，我這個王子陪讀也該回府了。”說罷，甘羅拱手為禮，告辭而去。

一燈如豆，端木蓉揉了揉酸澀的眼。蓋聶看了看醫者眼底的暗影，問道：“端木姑娘，公子他……”

“先生放心，并無性命之憂，只是，要吃些苦頭。”

蓋聶點點頭：“多謝姑娘賜教。請姑娘回房歇息吧。”

端木蓉這才意識到，蓋聶一直都在，靜靜的倚在墻邊，默默的看著一切。端木蓉點點頭，起身離去。

陽光暖暖的撒在端木蓉的身上。也許是倦極，竟然一夜無夢到天明。端木蓉起身梳洗完畢，推門走出房間，準備去看看劉光的情形。

“蓉姑娘早啊。”前方傳來了略顯油滑的招呼，來人身材纖瘦，步伐輕快，正是盜跖。

端木蓉皺了皺眉，對這個自來熟的稱呼頗為不豫，但還是點頭為禮，等著對方帶路。

盜跖并沒有被端木蓉的冷淡嚇到，自顧自的說起來：“蓉姑娘真是厲害，公子的燒果然退了。”

端木蓉點點頭，不禁想到了另一位病人。“昨日的那位少年……”

“你說甘羅嗎？他呀，永遠都是那個樣子的，一臉牲畜無害的笑容，實際上就是只狐貍。”談笑間，多少血雨腥風。“呵呵，跟蓋聶一個樣，從來沒有過第二號表情。”

蓋聶……

前方一陣聲音打斷了端木蓉的思緒。盜跖順著端木蓉的目光看過去，管家正在進行例行的訓話和分配工作，家仆們井然有序，全無懈怠。

盜跖解釋道：“公子仁厚寬和，下人們自是忠心。”

端木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家仆？”

“哦，我只是門客，并非家仆，沒有遵從命令的義務。”盜跖語調輕松，“只不過，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嘛。公子看上我的本事，我就為公子做事咯。”

“呵呵，蓉姑娘一定覺得我很隨便。”盜跖繼續說道，“現在秦強了，當然去打趙國。如果換成趙強了，難道就不會來打秦國嗎？大人物們成天打來打去的，都有自己的立場。對于我們這些小人物，又有什么區別，跟誰不是一樣。”

端木蓉奇怪的看著走在前面的這個人，不明白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他為何要說這么多自己的事情。

行至劉光門口，甘羅早已等在那里。

“小跖，你此時不是應該已經在路上了？”甘羅依舊一派溫和愜意，目光里卻隱隱透著股凜然怒意。

盜跖撇撇嘴，聳聳肩：“我馬上就出發。”惹狐貍生氣，后果可是很嚴重的。說罷，轉身離去。

甘羅轉向端木蓉，“端木姑娘，請。”

端木蓉重又踏入了劉光的寢殿，蓋聶依然默默的站在那里，向自己看了一眼，點頭示意，便又轉回了目光。自己熬了兩天一夜，他則守了兩天兩夜，定然不曾離去。劉光公子，對他一定有非同尋常的意義吧。端木蓉收回目光，搖搖頭，反正，與我無關。

盞茶工夫后，甘羅輕問：“公子情形如何？”

“已無大礙。”

“多謝端木姑娘。”蓋聶開口道。

端木蓉看了看他，搖了搖頭：“無需謝我。公子本就沒有性命之憂。”

甘羅和蓋聶都頗感詫異。“愿聞其詳。”

“公子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兩人俱是一驚。

“但這種毒，毒性雖烈，除非曠日持久，否則不容易致命，只是會讓人受些苦楚。”

甘羅陷入了沉思，一貫的笑容都仿佛淡去了。

“多謝姑娘大恩。”蓋聶不禁深深看了一眼端木蓉，雖然明知不會危及性命，卻依然不愿患者受苦，這就是醫者之心嗎……

“我說過，我學的是醫術，自然是要救人的。”端木蓉不以為意，“明日我會去嵯峨山（2）采藥。有了這味藥，公子之毒方可根除。”

蓋聶皺了皺眉：“路途遙遠……”

“給我兩日，一定返回。”說罷轉身離去。

看了看醫者離去的背影，蓋聶轉向甘羅：“此次中毒……頗為蹊蹺……”

甘羅點點頭，“發生的時間也很令人在意……”兩人對視一眼，對方思慮了然于心。

甘羅輕輕一笑：“呵呵，至少知道對方并未起殺機，公子也已經無礙，算是好事一件了。”

收劍回鞘，蓋聶的目光轉向靜立回廊的儒雅少年。見狀，甘羅抱歉一笑，拱手為禮道：“打擾先生練劍，不勝惶恐。素聞先生劍法天下第一，今日一見，果然不負盛名。”

蓋聶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甘羅不以為意，回以一笑，這一笑好似春日暖陽破雪而出，將周遭的嚴寒全數驅散盡了。“在下甘羅，陪公子讀書寫字已有數年。”

蓋聶挑了挑眉，依然不動聲色。

甘羅燦若辰星的眸子緊緊的盯著蓋聶，想從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讀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思緒。

“公子志存高遠，甘羅能侍奉左右，乃畢生之幸。聽聞先生亦有相同的鴻鵠之志……”

“不，不一樣。”蓋聶出言打斷了他，一手輕拭劍身，“在下只想讓它實現，而公子是想實現它。”聲音低沉、冷靜，聽不出有什么特別的情緒。

甘羅聞言一震，表情凝重間若有所思。不禁深深看了一眼劍客，只見他臉色淡然，凝如靜水不起波瀾，突然很想知道，在他的眼中，究竟映著怎樣的世界。

“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嗎？”蓋聶道。

甘羅此次前來不會僅僅是閑聊這么簡單，身為公子的心腹，自然要來探探這位新來的伙伴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好確定今后把他放在何種位置。

甘羅聞言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躬身為禮：“多謝先生賜教，甘羅不枉此行。”

蓋聶點頭為禮，重歸劍術的世界。

甘羅微笑加深，又是一禮，轉身離去。

---------------------回憶結束--------------------------

紅紗帳內，青銅鏡上，陌陌紅塵一紅妝，青絲如雪心似冰。

銅鏡內的女子如此美麗，素雅中透著一股別致的嫵媚。依然是這螓首蛾眉，櫻唇瑤鼻，可那為她畫眉的男子，又在何方？

終不離兮……終不離兮……怎奈紅塵世事斷……

“雪姬姑娘，時辰差不多到了。”靛衣小婢恭敬道。

雪女定神收心，銅鏡里，芙蓉面上唇角帶笑，目光盈盈如水，哪里還有半分悲痛的樣子？

兩位小婢一邊一個的將碧綠岫玉鐲戴上她的手腕，更映得她素手纖纖，膚若凝脂。鑲著寶石的頭冠沉沉的壓到如云的秀發上，也沉沉的壓在了她心上。雪女搭住了青衣小婢的手，款款踏出了門檻。抄手游廊上掛著盞盞燈籠。

遠遠望去，像兩條紅線，仿佛預示著什么。而那個身著紅衣的麗人就那樣慢慢的自紅線中穿過，漸行漸遠。

靛衣小婢依然站在原地，望著她寬大的裙擺如水般搖曳而去，忽然就有了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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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初蒙，咸陽街上行人稀少，公子府中靜悄悄的，庭中守夜的家仆頭顱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端木蓉輕輕推開房門，蕭索晨風中微微瑟縮，抬首卻見庭中梨樹下一人長身而立，晨光中雙眸璀璨如星。

蓋聶見端木蓉走出房門，拱手道：“在下與姑娘同去。”

端木蓉皺了皺眉，蓋聶續道：“馬車已停在門外。”說罷，轉身引路而去。

山上風景秀麗如畫，山間云霧繚繞，仿若仙境，只是兩人都沒有心情欣賞美景。一路無話，端木蓉幾要覺得自己如同往常一樣獨自前來了——只除了肩上少了藥箱，和前面高大的背影。初入山的時候，還是自己走在前面，不知何時起。

這次序就這么變了，記憶中本是荊棘叢生的山路，仿佛也好走了許多。端木蓉忽然就疑惑了，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蓋聶忽的停住了腳步，神色一凜，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壓低了聲音說道：“端木姑娘，請尋隱秘之處藏身，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出來。”

端木蓉一驚，看了看他的背影，咬了咬唇，環顧四周，尋了一處不甚茂密但恰可掩去身形的灌木叢。見她藏好，蓋聶復又向前走去。沉穩的腳步一步一步的踩在枯枝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周圍樹影搖晃，弦月漸升，氣氛說不出的詭異駭人。